“至于朝野传言……”
“许多人都说大王是想借此挑起赵齐争端，一面打压贵族势力，一面整顿军队，好……”郭开迟疑了一下：“好为赵国找一个合格的大将军。”
赵偃闭上眼，心里的憋屈无以复加。
还别说，这猜测挺合理！
战争一直都是政治手段之一，再加上去年自己和国内大部分官员贵族的矛盾，哪怕如今一切恢复如常也只是面和心不和。
若真想以战争手段削弱他们，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可问题是，削弱了之后呢？
我上哪找忠臣填补位置？朝廷还要不要运行了？
赵国内的读书人，大部分不都还是属于他们那些人的关系网内吗？
至于找一个合格的大将军……
若是赵军打了败仗，再联想到之前李牧还在时赵国连战连胜的战绩，自己好像就有借口整顿军队甚至是重新叫回李牧？
但他愿意，人李牧怕是都不愿意……
再说李牧好端端的呆在秦国养老，再回来，秦国人都不会放他走。
“臣也想过这两点。”
郭开犹豫道：“臣本来想替大王解释，可臣手下的一些人传来消息，许多地方小吏都是已经这么认为了。”
郭开手下有一大批由他的门客、好友充任的赵国官员，在赵国朝廷内自成一派，听命于郭开和赵王——实际上都是些收了秦人钱财的小人、或直接就是秦人卧底。
能让这些人当中的许多地方小吏都知道了……
除了各地官员贵族们在暗中推波助澜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不然一个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一番联想下来，赵偃渐渐想明白了这件事。
某个赵国高官、重臣，派了一个假使者去齐国，跟齐王说了一件他不可能答应的事，引得齐王赶走、以至于让赵国丢脸。
然而在百姓和其他人眼中，这个锅是自己的，是自己不知好歹以及为了一些政治目的要逼迫国内贵族。
下一步是什么？
真正动手？
再来一次对抗以报去年的被迫让步之仇？
“相国，有人这是想让赵国动荡、甚至借齐国之力来挑事啊！”赵偃心里惊怒无比。
历史发展到今天，可听说一国出使有假使者？
还把对方君王都给骗过了的？
可想而知，此事若被齐王知晓，齐王一定会迁怒于自己。
再之后，若国内贵族们借机生事，自己岂不是又要让步？
“寡人猜想，除了让赵国动乱外，那个幕后黑手还想让寡人颜面大失、甚至想着篡权！或许……还想着挑起六国纷争！”
听着赵偃的分析，郭开脸色凝重，却一言不发。
沉默了一会后，他突然苦笑了一声。
“大王，臣估计也被针对了。”
若按照那个猜想下来，国内最有可能干这事的人是谁？
谁最可能在此后获得利益？
赵偃看了郭开一眼，心里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却并没有怀疑他。
这个分析，还只是自己现阶段的分析，事情究竟如何发展还不知道呢，一切都只是他和郭开两人的讨论，又怎么能因此怪罪他呢？
两人商讨了许久，决定先按兵不动，先追查那个假使者。
只要能找到人，那一切好说！
同时严密关注那几个有这本事搞动作的大臣，严防他们互相勾结。
……
相国府。
郭开回来后，一改刚才在王宫的凝重，神色变得轻松无比。
赵偃确实挺聪明，短时间就分析出了幕后黑手的目的。
但他也不够聪明，因为那个幕后黑手就是他。
半月前，他得到了一道任命：玄衣卫赵国分部负责人、有权查看东方六国所有分部情报。
虽然他知道秦王肯定暗中安排了人盯着他，一旦他有损害秦国利益的举动，立马就指挥不动秦国人了。
但这好歹是个进步不是？
我郭开终于赢得了在秦国朝廷体系内的第一个官身、还是如此隐秘的部门。
侄女在国师府负责商行，三大行负责人的身份，也算位高权重。
再加上自己给秦国带去的前王后、太子、大将军的功劳，我郭家无忧矣！
既然家族无忧了，他还能追求什么？
他要搞事！
搞最大的事！
留名青史的事！
越多越好！
此时赵国朝廷内有接近四分之一都是他的人、或者听命于他，又作为相国，他的权势已经到了顶峰！
可他知道，顶峰也有着最大的危险。
之前还有李牧，还有诸多不服他的人。
然而随着李牧去了秦国，去年赵偃又和国中大部分官员贵族干了一场。
如今的他是赵偃最忠心的臣子、赵国百姓爱戴的相国、赵国官场中说一不二的权臣；但同时也是最大派系相国派的首领、唯一一个能和赵偃平等对话的重臣、也是分走了赵偃最多权利的人。
赵偃什么性格，作为从小玩到大的玩伴，郭开很清楚。
自去年那场和朝臣的对弈过后，又看到了李牧离开后赵军和赵国的后果，赵偃心里其实知道他错了，只是不认。
别看他现在消沉了，可他心里其实已经不信任任何臣子了。
郭开如今能得到他的信任，不是因为相国职位，而是玩伴的身份。
可在君王的猜忌之下，这种孩童情谊又能维持多久？
郭开不想失去权势。
至少现在不想。
他需要想办法加深赵偃对自己的依靠和信任。
不过他选择了另一招：让赵国那些去年就反对过赵偃一次的官员们动手。
于是他策划了这一次假使者的事，并且派人引导舆论，目的就是为了引起那些官员贵族们对赵偃的警惕。
而这时，就到了自己出面的时候了。
“老爷。”
身后，管家走了过来：“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我们的人都在为大王做解释。”
郭开点了点头：“你亲自去一趟，把人证灭掉。”
人证，那个出使的假使者。
管家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当晚。
作为郭开的副手，原本的赵国玄衣卫负责人，金能来了。
郭开给了他一个地址。
“这是我那个管家的家人地址，以及管家带人去灭口之后回程的路线，你带人再去灭一次口。”
金能看着写有两个地址的纸张，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可是他的管家啊！
可以说是郭开身边除他侄女外最信任的人，能当死士的那种！
就这么……灭口？
“别这么看我。”郭开语气平静：“这个管家背着我干了许多恶事，本相只是要维护律法公正而已，除了我侄女留下那些人，本相府邸里所有人都要从严审查！”
“对了，你从玄衣卫里派个人来，重新当我的管家如何？”
金能咽了咽口水，明白了郭开的意思。
可这让他后背一阵发凉……
……
月氏国。
河西走廊某地。
秦国出塞的商道附近。
一个三千多人的小部落带着牛羊迁徙到了这片地区。
经过一段时间的游走，他们选定了一处好地方。
这里不仅靠近一处高山草场，还靠近商道，这让他们有了两个维持生计的选择。
对他们的到来，不管是秦国还是西域各国的商人都没意见。
可一些月氏部落不干了。
附近的另一个部落里，一场针对那个新来部落的会议正在举行着，参会的不仅有周围三个部落的首领，还有一个秦国官员。
并且意外的是，这个秦国官员坐在首位。
“先生，我们想干掉他们。”一个部落首领说道：“他们这是来抢我们的生意。”
他们这三个小部落，好不容易靠着秦国人过了一个还算好的冬天，现在好日子来了，结果有人过来抢生意？
这谁能忍得了？
从中原出塞，这个被秦人称呼为河西走廊的地区是必经之路，我们守着这里，给路过客商提供点食宿、做点小买卖，日子过得滋润无比，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这美好生活！
别说这是个小部落，哪怕是那些上万人的中型部落或者数万人的大型部落，他们一样敢动手！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这是你们的内政，我等不干涉。”
“不过有个消息，我要先提醒你们。”
“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部落，而是由你们月氏第一将军所在的大部落派来的，至于目的……”
他眉头微皱：“我们暂且也不清楚，只是你们放心，我们绝不会让商道有事的！”
三个部落首领对视了一眼，心里哇凉哇凉的……
商道不会有事，不等于他们这些小部落不会有事啊！
第一将军所在的大部落目的是什么？
怕不是看上了他们这点小利益？
你说一个超级部落抢我们的干嘛？
“先生，大秦可否派兵干涉？”
“你在说什么胡话！”文士当即义正言辞道：“我大秦的目的是天下大同、百姓安居乐业，如今你们月氏与我们交好，双方互惠互利，我大秦何来的理由干涉你们内政？这不是陷我大秦于不义吗？”
“此等话不必再说了！”
“只是若你们真有难，我和其他同僚一起向陇西郡郡守求情，让你们去靠近我大秦那边，虽然日子可能要苦点，但绝不会让你们被灭的。”
三个部落首领：“……”
过上了好日子，谁特么还愿意去过苦日子？
三人心里同时做出了一个判断：秦国人太讲仁义，他们暂时指望不上了。
而且秦国凭什么帮我们？
只要在这里的月氏部落能给路过商旅提供便利，谁驻扎在这，关秦国何事？
这事还得靠我们自己干……
辞别了这个秦国派来的巡视官员，三个首领决定集结兵力，必须要把那个新来的部落干掉或者吞并！
他去其他地方驻扎我们都不管，可你不能在我附近抢我的利益！
当夜。
三个部落兵力倾巢而出，集结了五千骑兵。
而且由于和秦国人关系较好，在贿赂过一些秦国巡视官员后——实际是秦国故意给他们的，他们还弄到了一些秦国以前的军械。
人手一把战刀、一副铠甲——虽然战刀老旧了点，铠甲可能也只有上身、甚至有些残破。
可在缺少铁器以及冶炼技术的月氏，这样的军容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深夜。
这个新来的小部落遭遇了灭顶之灾。
全部人口加起来都只有不到四千人的小部落，遇到了五千骑兵的攻击，还是深夜突袭。
在围剿之下，这个小部落死了包括抵抗的青壮和失去价值的老人总共一千多人，剩下投降的青壮和妇女、孩子，被三个部落瓜分。
篝火旁。
被抓起来的匈奴贵族目眦欲裂。
他本来是大部落中的一个权贵子弟，父亲在王城做官，他也成了部落中杰出的青年才俊。
本想着这次来打前阵是桩功劳，却没想到引来了杀身之祸。
不仅有杀身之祸，他还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不远处有几个月氏人围坐在篝火旁，口中说的却不是他们的语言，而是中原的雅言。
他们好像是在练习？
好一个秦国！好一个不干涉他国内政！
他们是没干涉，他们是直接引诱别人变心！
“放了我，我是……”
“啪！”
一个巴掌直接呼在他脸上。
一个部落首领看着这个明显是纨绔子弟的家伙，一脸不屑。
“你是不是还没醒酒？放了你回去给第一将军报信，然后带人来灭了我们？”
贵族子弟顿时一惊：“你们知道？”
“知道还不放了我？不然等……”
这傻批没救了。
部落首领都懒得和他说话，直接用一旁一根刚吃完肉的羊腿骨头塞到了他嘴里，又让人用布把他嘴封住。
他们没打算杀，而是打算折磨一段时间磨掉心气后卖给秦国人。
一些秦国商人暗地里给他们透露过：能买奴隶，最好是有轻微伤残且没有生育能力了的。
据说是要拉去挖矿和送去工厂？
这个家伙想必可以卖点钱吧？
距离这个部落不远的地方。
一行人在黑暗中望着这边。
白天还出现在月氏部落里的那个秦国巡视官员，此刻正默默地看着那些篝火。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最初三大行的商队、明明有能力准备足够的物资直接走完河西走廊到月氏王城，却依旧要在中间的许多月氏部落那里补给、给对方生意了。
三大行带头，其余的商行效仿。
以至于如今，这商路上的月氏部落都靠着秦国人过上了好日子。
亏他以前还暗地里诽谤过咸阳的那帮官员，认为商部乃至廷会那帮人都是酒囊饭袋，还不如自己去坐。
现在想来……
用带来的一些商业利益，就能换取商道的稳定、以及这些月氏部落对大秦的维护，甚至未来还可能让月氏分裂、甚至减轻吞并难度，太值了！
“我才是酒囊饭袋……”
他自嘲了一下，带着护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