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有个奇怪的规矩,子时之后除了巡逻的侍卫之外,所有人的下人、女眷都不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
下人居住的房间附近是没有茅厕的,若是起夜需要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穿过一个废弃已久的院子。彼时这命令刚刚下达,也有自认聪明的,觉得那院子废弃已久,纵然是巡逻的侍卫也不会往这里来,自己偶尔走一回只要没被瞧见,自是无事的——倒也的确如此,第一回,他安安全全地回来了,甚至隔日还同人吹嘘,这些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主子和眼高于顶的侍卫怎么可能过来?
没两天他就不见了——管事的说法是,对方要回家照顾生病的老母亲,结了月钱回乡了。
可那人本就是盛京人士,母亲更是早亡。众人心下各有揣测,却谁也不敢言说。只是自此后,这条奇怪的规矩便算是立住了,便是佟婉真进了府,身边的丫鬟也是将这个规矩仔仔细细耳提面命了好几回。
初来乍到时,佟婉真也的确是规规矩矩的遵守着这个看起来古怪的规矩,可随着一天天地被冷落,那些不安、委屈的情绪逐渐变成了怨怼、猜忌的时候,这个古怪的规矩在她那里就显得多少有些无足轻重,甚至变成了压在心上的石头、梗在喉间的尖刺——
那一个个不见人影、独守空房的深夜里,秦永沛到底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是有新欢了?还是藏着不能被人看见的旧爱?
她丢了名节、弃了亲眷,煞费苦心地嫁进这二皇子府,要的从来不是这样的结局,不是这一个个孤枕难眠的深夜。
于是,经过一整夜一整夜的犹豫之后,她将上回借故深夜睡不好找大夫开的安神药悉数下在了下人的吃食里,又在屋中点了安神香,待到随身伺候的下人彻底睡着之后,她穿着斗篷借着月色出了门。说来也巧,她一路走小径,竟然半个巡逻的侍卫都没碰到,就这么一路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点着灯的书房门口……正好看到了推门出来的女子。
那女子轻纱覆面,身形娇小窈窕,退身出来时屋内的灯光打在她半张脸上,依稀可见眼底笑意勾人,她说,“那就祝殿下与我,都能早日如愿。”微微屈膝间,媚态天成。
佟婉真站在深夜子时的凉风里,整个人如遭雷击——果然,深夜藏娇呢。
许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冷落漠视与刁难,即便此刻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佟婉真也没有贸贸然地冲上去指责这对“狗男女”,她反倒后退一步,借着围墙遮了身形,指尖死死掐在掌心,以此来控制凌乱粗重的呼吸。她咬着牙看着那姑娘走出院子,戴上兜帽,熟门熟路走了一条羊肠小径,一路上半个侍卫没见着,更别说还有什么下人打照面了。
所以说,入夜之后不能乱走的原因找到了呢……佟婉真紧了紧斗篷,悄声跟上。
……
起初那报官的百姓信誓旦旦说自己确确实实在永平坊看到了通缉榜上的姑娘,蒙着脸,一双眼睛鬼精鬼精的,跟能吸人魂魄似的,就连那面纱都和画像上一模一样——信誓旦旦的,格外像那么一回事,还说亲眼见着那女子左顾右盼跟做贼似的进了巷子里那户人家。
经查,所谓的“那户人家”是个开在巷子里的医馆,坐堂的是个赤脚医生,姓章,医术还不错,会些不常见的偏方,又因为在巷子里很是隐蔽,所以常有一些得了不大能宣之于口的隐疾的病人前去找他,进进出出也常是蒙面的女子、戴斗笠的男人。
章大夫也说了,白日里的确有个姑娘寻上门来,是来为她家夫人抓药的,也算是个老主顾。至于姓甚名谁,章大夫自是不会说,只说那夫人他见过,是个大户人家的姨娘,往日看病抓药都来她这里,家世清白绝无问题,最重要的是,年龄和那通缉榜上的女子对不上,人孩子都成亲了。
于是附近大街小巷又找了一遍,却也仍是无果。
到了这时候,方才还信誓旦旦的男人开始含糊其辞了,只说瞧着的确是个蒙面的姑娘,其他却不确定了……这样的说法自打悬赏令张贴出来之后,每天都能遇到好几回,京兆府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更有甚者还将自己的女儿蒙了脸送过去口口声声亲眼见到自家女儿杀人的——只为了那张“提供真实情报者赏银千两,亲自抓获送交京兆府者赏银三千两”的悬赏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重赏之下也见人性。
京兆府的官吏这几日都跟陀螺似的走街串巷,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数过家门而不入是常态,许多直接在京兆府里和衣而睡,听着动静魂还没醒,人已经一股脑爬起来往外走了。
宋闻渊也是到后半夜才回来的,走到落枫轩门口见着院子里摇曳的烛火,只觉得周身的疲惫和冷意一瞬间都消散了,一手将身上披风递给炎火,一手捞起听见动静朝他奔来的温小白,拍拍它的脑袋,低笑制止,“别叫唤,吵醒了她我罚你吃三天绿叶子。”
温小白当真未曾叫唤,只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撒着娇似的。
这小东西,当真极有灵性,也难怪小丫头喜欢得紧。
宋闻渊一手抱着小白狗回了东厢房,见着桌上摆着盆花,盆下压着张纸,姑娘家写了一手凌厉潇洒的字体,“厨房里温着饭菜,都是好消化的,夫君放心食用,好生歇息。”外加一个古灵精怪的笑脸,寥寥数笔,倒是惟妙惟肖,可见小姑娘画工亦是不错。
宋闻渊将那张纸看了又看,巴掌大的纸,边沿毛糙,看起来像是随手从哪里撕下来的。他却仍然仔仔细细叠好贴身存放,才回头吩咐炎火,“去看看厨房里温着什么,端过来吧。”他在外头已经草草用过一些,原是不打算再吃了,可小姑娘既然都这么仔细地准备好了,自是不能拂了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