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戈醒来的时候,蜡烛已经燃尽了。
天色未亮,许是因为开着一线窗户的缘故,空气里有种微凉的清新,从鼻尖进入肺腑,竟似连四肢百骸都受到了涤荡般,仿若重获新生。
黯淡的月色里,一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窗边,轻裘曳地,脊背挺拔,发间一顶玉冠,每一根头发丝都被梳理地一丝不苟,几分富贵遮了本就为数不多的骄傲,只一背影便让人觉得是个温和克制的男子。
元戈撑着身子坐起来,那边听到动静回头看来,染了寒意的眉眼温和了几分,“你醒了,感觉如何?”
“嗯,还行。大哥怎会在此?”
温裴寂做了个起身准备过去的动作,又缓缓顿住,背对着窗外的脸上表情模糊不清,元戈只觉得他应该是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些许的责备、些许的心疼模样——她看着这样的温裴寂,竟有些莫名的心虚,她的神识到处游荡,有时候能断断续续听到真实世界的声音,宋闻渊的、许承锦的、温裴寂的……只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虚实真假。
以至于此刻她也不知道最后那句,到底是她梦境中的元岐说的,还是现实里的温裴寂,又或者,只是她的某个幻觉。
她心下迟疑忐忑,瞧着温裴寂的模样便越看越觉得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温裴寂似无所感,一手撑在身后窗台上,低着眉眼笑了笑,才道,“你睡了三四日了,你家那位都快急成望妻石了,你说你梦里一个劲唤‘兄长’就是怎么也不醒,他实在没办法,连夜将我拎了过来……”
说完,他顿了顿,走到桌边坐了,倒了杯温水给元戈,才继续说道,“我在这守了一整晚,‘兄长’我是没听见,不过我寻思着他就是自己要走开,却又不放心别人守着你,这才拉了我来当壮丁,瞧,这都快要天亮了,没见回。”
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打消了元戈所有的顾虑和忐忑,悬着的心缓缓落了地,她捧着掌心温热的茶杯,随口问道,“他去哪了?”
“我哪知道,不声不吭地出去,也没交代一声,那表情看起来像是去寻仇似的……还有你。”温裴寂坐在桌边岿然不动,冷了脸色低呵着,“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个姑娘家,这些衙门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以身犯险?你是以为你是几个脑袋几条命,由着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这回是消息瞒得紧,祖母那边还不知道,否则,你觉得她能不能受得住?”
元戈沉默,指尖抠着茶杯杯壁上的纹路,半晌,轻声说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说完,便是沉默,没有任何解释,更没有“下次不会了”,连搪塞敷衍都没有,只认认真真道着歉。
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温裴寂很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对知玄山的了解不多,对元戈兄妹更是知之甚少,都只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内容。传闻中的元戈,是个任性妄为、喜怒无常还精通毒药的魔女,听说知玄山上的学子基本都遭过她的毒手,一说起这位,皆是纷纷摇头一言难尽。
温裴寂知道传闻不可尽信,但这位的性子想必是个能折腾的。
他转动着手边的空茶杯,语重心长地长叹,“浅浅。你不是只身一人,你有父亲、祖母,还有母亲,她虽性子清冷,但心眼不坏……你想过没有,你若是出了事情,他们该多难过?祖母年岁大了,受不起惊吓,若她知你昏睡这三四日生死未卜,只怕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你还没醒,她先倒下了。”
“浅浅,你可明白?”
他不是没怀疑过温浅元戈这件事里面有知玄山的手笔,但元戈坠崖身死的消息天下皆知当不得假,浅浅跳荷花池救上来的时候都已经没气了这件事他也已经找拾音确认过,两个丫头的确无辜,至于背后是否有人为的手笔,他自会去调查清楚的。
温裴寂字字句句苦口婆心,只为提醒她如今的身份。
元戈捧着茶杯低眉顺眼的应着,睡了三四天的身子骨看起来很是虚弱,温裴寂也不忍苛责,又给她倒了杯茶搁在床头,才温声交代着,“长辈那边我先替你瞒着,待你康复了,带着宋闻渊温家吃个饭,探望一下祖母。”说来这位大小姐也是真的随性,是仗着自己这副身子是温浅的有恃无恐了吧,半点低调遮掩都不知,大剌剌地活成了她自己。
以至所有人都觉得,温家大小姐从成婚跳完荷花池那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可不就是变了个人,芯子都变了。
“好……”元戈捧着茶杯应着,乖巧听话的模样。
到底还是温浅的皮囊,黯淡的光线里低着眉眼的样子显得格外温顺听话,温裴寂这般看着,便又觉得不忍苛责了……半晌,抬了手,掌心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拍了拍,“你先好好歇息,我去交代拾音给你准备些吃食和汤药。”
“好,多谢大哥。”
话音方落,房门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推开,门板重重撞在墙上,震了震,屋内俩人下意识看去,就见不知从哪里回来的宋闻渊,竟是一身的夜行衣装束,一手扶着门,一手提着剑,携着秋夜的凉意站在门口,满身仆仆风尘。
“你……”
元戈一句简单的问话还未落地,劲风扫过,凛冽的寒风刮得脸颊都生疼,下一瞬已经被宋闻渊抱了个满怀,手中茶杯来不及搁下,被打翻,温热的茶水悉数泼在锦被上,那扇撞了墙的门又一次被劲风刮过重重关上,这一次,它终于不堪重负……哐嘡倒地。
元戈瞠目结舌。
“宋闻渊……”
她拍拍这人后背,这个男人一只手抱她,勒得很紧,似乎想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去似的,他浑身都在哆嗦,压着声音,低低唤道,“浅浅……浅浅……你个死丫头!”
咬牙切齿的音,像是恨不得就着她的脖子一口咬下去,拆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