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黑发斜披额前,白皙的脸上带着疲惫,一双杏眼之中全是急迫之色,两道柳眉斜插入鬓,高绾的发髻立于头顶,一副金钗扣于其间,樱唇紧咬,带着一抹悲喜交加的笑意,看上去有些凄冷,一双白皙纤细的手紧握着,攥的骨节发白,可见其心中的紧张,就在李患之站起身形猛然脱口一句“秦姐姐”时,秦镶玉一双杏眼之中两道热泪再也无法抑制的夺眶而出。
这凉州使者,正是当初老皇帝宫中的内侍近卫女官秦镶玉,李患之远嫁凉州和亲,她奉命作为内卫统领随行保护,结果在西北之地堑江东岸碧涂滩,遭到冀北雍州骑兵的截杀,秦镶玉率领内卫血战冀北雍州刀骑兵,而后帝女跳江而逃,秦镶玉无奈之下只得和凉州负责迎亲的大将段雄威返回了凉州,此一别却是再未相见。
李患之一度认为秦镶玉必定已经死在了冀北雍州刀骑兵的屠刀之下,否则他也不会对赵猛那般痛恨,秦镶玉的相护之情,李患之可是一直念念不忘的,故而最后李患之杀了赵猛也算是替秦镶玉报仇雪恨,不料今日一直以为死了的这位秦姐姐却以凉州使者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眼前,如何让他不惊诧莫名。
李患之快走两步来到秦镶玉的近前,双手扶住她的肩头,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见她衣着打扮及所带头饰均已表明,这位秦姐姐如今已婚配之人,李患之也不免好奇,于是开口问道:“秦姐姐,当初朕以为你是必死无疑,你如何能够逃生?既然活着,为何不回朕的身边来?如今又如何做了这凉州的使者?看你打扮以为人妇,却不知你嫁与何人为妻?”
秦镶玉听李患之一连串的问话,急忙俯身跪倒施礼道:“臣秦镶玉,叩请陛下圣安!臣罪不容诛,陛下请容臣细细回禀!”
李患之见秦镶玉声泪俱下定有隐情,于是将其扶起,又命与御座之侧赐座,细细听其原委。
原来秦镶玉当日被段雄威说动,恐独身返回京城被历王萧威所害,又想借凉州水军之力寻找李患之的下落,故而与段雄威一同返回凉州求救,凉州世子季云召正巧率人前来堑江之北迎亲,听闻段雄威的禀报也是心中大急,于是命水军前去寻找,只是李患之当时与唐英婉、萧妙贞被冲入了地下河道,水军如何能够寻觅的半点踪迹。
秦镶玉一个女子,见找不到公主殿下也是没了主意,只得整日以泪洗面,段雄威见她可怜多有照顾,一来二去二人却是渐生情愫,秦镶玉想着自己失了公主殿下,返回朝廷也是必死无疑,于是便嫁与段雄威为妻。
不几日间季云召却被刺身亡,段雄威便带秦镶玉和迎亲之人返回凉州首府岐凉城向凉州侯季童鸣禀报,季童鸣多方调查之下发现乃是历王萧威所为,顿时大怒,于是便要派兵前去攻打,正巧老皇帝的暗桩前来求见,言说要季童鸣配合天子演一出大戏,一来剪除萧威,二来可报杀子之仇,季童鸣一听之下立时应允。
这才有了后来虞侯萧景灏统兵前往凉州对敌,被诱敌深入最后被手下众将杀死的事情,秦镶玉直到此时才得知原来公主殿下并没有死,而是返回了京城,还帮助天子剪除了历王萧威,她此刻再想返回朝廷却是有了诸多的不便,第一自己已经嫁给了凉州之人,段雄威乃是凉州大将,自己身为他的妇人,如何能再回朝廷?
二来,那时秦镶玉已有身孕,行动不便尚且不谈,如果要让段雄威背叛凉州随自己前去朝廷投靠李患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可是自己如何又能让一家人就此分离?故而未能轻动。
再后来,听闻李患之统领大军消灭了倭桑瀛人,将这帮倭贼从帝国的疆土驱除出去,心中也是欢喜,几次想要写信给李患之说明情由,又恐多生事端,即便公主殿下知道自己没死,尚在凉州,心中又作何感想,于是也就没有多此一举。
直到孩子出生之后,秦镶玉在家中照顾儿子,更加没有了别的心思,一心只顾相夫教子,只是时不时还向人打听一下朝廷的事情,略解自己心中惦念之情。
后来又听闻老皇帝驾崩,公主殿下以皇太女的身份继承帝位,成为女皇,接着便是统领大军北伐冀北赵氏,一战打的冀北损兵折将三十万,冀北重将汾阳侯赵林身死,五大将其中两人阵亡,冀北之主赵猛无奈之下只得求和,朝廷声威一时无两。
其实赵猛也暗地派人联系过凉州侯季童鸣,求季童鸣发兵相助,只是季童鸣一来染病在身,不易轻动,二来季童鸣恨冀北赵氏与历王萧威勾结半路截杀和亲车队,以至于后期自己儿子被刺杀而亡,虽说刺杀是萧威所为,但是要说这里面赵猛没有参与其中他季童鸣也不相信,更何况冀北与凉州本有同盟,冀北这番行径乃是触动了季童鸣的底线,故而季童鸣按兵不动,没有相助冀北,使得冀北无奈之下只得向朝廷割地求和,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本来凉州没有参与到朝廷和冀北的战争之中,可以独善其身,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北方草原上德玛拉大陆的外族入侵者在征服草原之后,经过多年的经营终于平定了其中的不安定因素,趁势南下向凉州发动了攻击,凉州不备之下被这些德玛拉大陆的外敌打了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季童鸣只得抱病统兵出征,以拒强敌。
这些德玛拉大陆的外族人身材高大,装备精良,一身板式铠甲坚固异常,刀剑皆不能入,远距离之下,就连弓箭都无法射穿,另外他们军阵严整,排列整齐,手中所持的长枪要比天明帝国的长枪长上两三尺长,近距离的交锋之下占有极大的优势,就算是对上凉州的铁骑也可以凭借攻击距离的优势布置枪阵抵挡。
另外这些外族的骑兵也非常的具有威力,那些骑兵武艺虽然不如天命帝国的武将和骑兵,但是身穿板甲手持重型长矛,有配备有大型的骑士盾牌,连枷、宽剑等武器作为辅助,战马也是全身披挂,凉州铁骑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
这些外族还具有一种重型攻城利器,这些外族人称之为“泰坦”的攻城投石器,可以投掷大型的石弹,威力无比,攻城战中可以发挥极大的威力和用途。
双方交战数次,凉州都无法取胜,就在李患之第二次北伐节节胜利之时,凉州却是对这些外敌一筹莫展,损失惨重,连丢了数座城池,凉州侯季童鸣也是病情越发的严重,眼看不支,世子季云召又早死多时,季童鸣若死,凉州必定陷入一场大乱之中,现在凉州的各路统兵大将都已经有剑拔弩张之势,就等季童鸣咽下最后一口气便大打出手抢夺凉州的掌控之权。
季童鸣深知自己若死凉州必定四分五裂,他自己一死是小,凉州众将若是互相拼斗起来,只会是便宜了那些德玛拉大陆来的外敌,他左思右想之下,只得派出与朝廷女皇有渊源的秦镶玉前来请女皇接手凉州,自己死后,也算是将这凉州国土交换给朝廷正统,即便身死也有让凉州重归一统的功名。
更重要的是季童鸣相信,只有这位女皇陛下才能降服他手下这些骄兵悍将,也只有这位女皇陛下才能抵御这些德玛拉大陆的外敌入侵,否则凉州便要落入这些外敌之手,他季童鸣即便身死也会死不瞑目,故而临行之时,特意嘱咐秦镶玉一定要请动女皇陛下统兵前来凉州,若是那时自己还没死,便即刻向朝廷投诚,若是自己已然身死,也会提前安排好后事,让女皇陛下用最小的代价收复凉州。
秦镶玉听闻季童鸣的话语心中大喜,于是星夜赶路朝京城而来,正巧赶在年关之夜抵达京城,也顾不得一路颠簸劳顿,直奔皇宫求见李患之。
李患之听闻秦镶玉之言,心中也是不由巨震,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统一整个国家,北方德玛拉大陆的那些外敌居然就来了,看来自己统一全国之后,让国家休养生息几年的计划是无法实现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先将这些外敌全部赶走才行,否则三天两头前来袭扰,自己让国家发展的计划如何得以实现。
李患之本来就刚刚宣布要对凉州用兵,现在秦镶玉就奉季童鸣之命前来双手奉上整个凉州,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不出手,况且出兵的理由都已经摆在这里了,李患之如何能让到手的凉州再次被外敌夺取?想到此处,李患之心中已然有了定计,他站起身形缓缓说道:“朕是天明帝国的皇帝,凉州自然也是朕的土地,朕岂能让它落在外敌之手,凉州侯所请朕自然答应,只是大军出征需要筹备的物资颇多,尚需时日准备,但若是等到一切备齐,恐怕季童鸣的身体也坚持不到那时,他若身死,恐怕凉州一夜之间聚生变故,届时再行收取,恐怕又要多费手脚!”
“秦姐姐,你可知凉州侯有何安排,可让朕轻易收取凉州?”李患之来回踱步,幽幽而言,仿若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秦镶玉表述自己的心中所想,直到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正襟端坐的秦镶玉,才正色问道。
秦镶玉听女皇之语,站起身形,躬身施礼答道:“陛下,军侯有言,陛下统兵前来之日,他便即刻向陛下献上凉州侯之印信,凉州山川地理图册,及户籍粮册等物,宣布凉州从此归于朝廷。”
“呵呵,几句空话,几本图册,岂能让凉州那些已经起了心思的统兵大将甘心俯首?他若是没有别的计划,岂能顺利交接?”李患之听秦镶玉之言,不以为意的笑道。
秦镶玉一介女子,虽为武将,但是却不懂政治,她临行之时,季童鸣卧于病榻之上,却是只和她说了这么多,至于其他的计划,她却是一概不知,说不定自己的夫君段雄威会知道一些,但是她走的甚急,夫妻二人也没有机会说上几句话,这些事情她当时也没有仔细想过,更是无从问起,故而确是实在不知,如今女皇陛下问起,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面满涨红,一脸急迫的看向李患之。
李患之本也无意为难秦镶玉,见她这般模样,知道她并不知情,季童鸣身为一方诸侯,心中自是已有安排,外敌入侵,凉州兵败的消息,只要自己稍加打探便会知晓,季童鸣断不至于用此事为饵设计骗自己前去,秦镶玉所说必是实情。
但自己刚才所言也并非虚言,大军出征所需之物甚巨,岂是今晚决定,明天就能出征的事情,若是真等到准备就绪再往凉州进发,恐怕季童鸣的身体却是等不到那个时候,若是季童鸣身死,再也没有能够压制他手下这些统兵大将之人,届时凉州恐怕就是一团乱麻,就算自己能够一一摆平,也并非一日两日可以做到,那时候德玛拉大陆的外敌必然趁机大举入侵,凉州之地还有几处能属朝廷,尤为可知也。
李患之心中本想自己先带领小股人马先行,只是人少势微,若是不知道季童鸣的计划,自己恐怕也会陷入不利的局面,届时自己虽然有翻江倒海之能,难道还真的不顾世人的惊惧,全力施展不成?
故而李患之才有此一问,此刻见秦镶玉不知,也只有作罢。
她缓了缓语气,又对秦镶玉说道:“秦姐姐,你所说之事朕已然知晓,朕自有计划施行,你大可放心,今日是年关跨年之夜,你就随朕前去皇极殿前,于朕同席饮宴,也算是朕为你接风洗尘如何?待明日,朕传召中枢阁进宫商议过后,再做计较。”
秦镶玉听闻李患之的话语也知道现在不是女皇陛下做决定之时,于是只能点头答应,她本就是天明帝国朝廷宫内之人,曾经对这里十分的熟悉,阔别皇宫两年多的时间,她也很想再回味一下身处皇宫之内的感觉,于是跟着李患之来到皇极殿前御座高台之上,看着下方一众文武百官,秦镶玉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李患之与秦镶玉一番交谈,已经是到了子时跨年的时辰,群臣在内侍官的引导之下,纷纷来到御座高台之下,附身跪倒山呼万岁,对这位千古无双的女皇陛下叩贺新年之礼。
李患之站在高台之上,面带微笑,向群臣挥手致意,秦镶玉看着眼前一切不由一阵的恍惚,她看着李患之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位神祗站在高台之上俯览众生,凉州此刻的命运,便在这位女神的一念之间,自己夫君、儿子的性命也在她的一念之间,秦镶玉不知为什么不自觉间两行清泪再次顺着脸颊流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