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损，你还是来了。”
“你认得我？”
“仙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不信，除非你先给自己来两巴掌我看看。”
对话的双方清晰铿锵，穿透了雨幕。
天地大纵横虽然是楼船的形状，但也如仙境之桥一样，在上方撑起一个透明的空间，护住主人。
大雨砸不进来，普通的雨也阻挡不了蒙损的视线。
少女看到。
近处的红柳巨木宽如一面木墙，这一棵大树完全看不到边界，甚至看不到表皮的弧度。
木墙的前方，仙尸陈秋豪虚空站立着，雨水无法近身，和少女第一次见他时一样，陈秋豪身上的仙衣飘扬。
引人瞩目的是他的脚下。
一个巨大的诡屋正在不停的轮转。
那是一个巨大的车轮状建筑，每一条车轴的间隙间都倒映着一个世界，总共有六个，不过只有一个在发光。
透过光芒，就可以看到世界里的种种形象，里面有大量的鬼魂在哀嚎。
蒙损目光扫过，忽然微微一笑：“我今日才知道，唔，或许不是今日……”
“原来，神仙也爱吃人，只不过仙人吃人，从不留痕。”
【六道轮回.诡屋.洪荒级.警告！宿主的神魂……】
【警告！……】
“见仙人而不拜，你跪下吧。”
陈秋豪的声音传到少女耳中，简直振聋发聩，不过这要比那脚踏飞行大陆的法相天地好上许多。
“我不跪！我凭什么要跪！”
蒙损凝视对方，摇了摇头。
“我是仙，你是人，凡人见仙人，怎可不跪。”
少女仍旧摇头：“你不是我心目中的‘仙人’。”
强大的仙威顿时压过来！
蒙损的盔甲，以及盔甲束缚下的双膝，内部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挤压声，要逼她强行跪下。
“你心目中的仙人？难道我不是吗。”
“我是配钥匙的，请问你配吗？”
陈秋豪作为始作俑者，当然知道少女看到了什么，那是六道轮回里受罚的无数鬼魂。他鼻子里喷出一口仙气：
“呵呵，说我不配，是觉得我手段残忍吗。哪个修士强大了，不对弱者动武。”
说着，又把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哪个女人漂亮了，不被男人惦记。”
“这就是天地间的道理！”
他背负双手，脸上的两道血泪痕迹，干涸凝固成了怪异的纹身：
“利刃在手，杀心易起，权大无边，必会腐败，兵多将广，武器精良，不向弱者操刀，难道摆着好玩、好看？”
“蒙损，依附于强者才是正途啊，可你怎么那么不聪明，我已经眼神警告过你了，你为什么还敢来骚扰我，既然来了，又为何不向我跪拜，还非要站在我的对面碍眼。”
这里的“不跪”，即是“对抗”！
少女目光依然注视着下方，说道：
“因为你的道果，吸干了众生太多太多的血液。”
陈秋豪脸上的笑意收敛：
“许多卑鄙的勾当，都假借了众生的名义，你觉得你我会不一样吗。”
少女这才抬头望向他：
“你麻木无情，灭绝人性，滥杀无辜，我看到了轮回苦难中，你连那些才刚降生到世界和母亲腹中的胎儿都不放过，我为了那些死去的冤魂不跪（对抗）你。”
陈秋豪冷哼，一掸仙衣：“你倒是嘴里为他们出头。”
“你去翻翻那些历史的账簿，纵观古今，看看哪个仙人的脚下身后，没有刀光剑影，看看哪个仙人的手上，没有沾染血迹，勾心斗角、争权夺势。”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我不杀他，他必杀我，这样的故事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永不会绝迹！”
“历史的账簿？我不识字啊。”少女心想：
试问，如果一群人，同样做了某件事，哪怕它是恶事，做的人多了，那么这件事也就可以变成理所当然？难道就能变成正义了吗？！
“你机关算尽，只为自己的仙途，那漂浮大陆也要被你祭献，上面的人族可不在少数。”
“你如果再次成仙，成为世间唯一的仙，天下将不能和平，我为修仙界的众生不跪你。”
“你以为阻止了我，修仙界就和平了吗。假如我真被你阻止，那些想得到我道果的人马上就会群起而攻之，到那时，还会有人走上我的道路，成为和我一样的仙人。”
“我是为了我信徒们一声又一声的‘娘娘’不跪你。”
陈秋豪抚掌大笑：
“你总算说到了事情的根本，你们这些所谓的‘为众生出头’，满口仁义道德心系苍生，不过是走在了我们的后面，被我们吃光了资源，正途晋升无望，所以想要迂回。”
“香火成道，说白了不还是为了自己？这也还罢。如果真信了自己嘴上说的，被自己定制的仁义道德所缚，更是一些没有是非、没有灵魂，仗匹夫之勇，沽名钓誉的可怜虫。”
陈秋豪说到这，眼皮一低，似瞌似睡：
“蒙损，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与仙人为敌，因为恰恰是仙人出，乱世才止。”
少女仰起下巴：
“笑话，我只要众生幸福，仙人如果要阻止，那就让仙人去死，这样的仙人不配称仙。”
陈秋豪指着少女的鼻子：
“鼠目寸光，冥顽不化，为了成就大我，牺牲小我才是正途。”
少女也道：
“有脸没皮！没有小我，何来大我？”
“我不否定且尊重每一个愿意牺牲者的无私奉献，但我坚决反对无意义和无所谓的牺牲，尤其是——被你们这些道貌岸然者为自身利益所操纵的、作为工具的牺牲！”
辩论至此，场中有些沉默，只能听到天地间隆隆的雨声。
数秒后，陈秋豪终于摇头叹息：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是一枚顽固不化的顽石，怎样敲打也冥顽不灵。”
“你一点不明白牺牲大我成就小我，再由小我庇护大我的道理，目光要放的长远，这才是仙人的大爱。”
“好一个大爱仙尊！”蒙损同样摇头：
“我也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只知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却不知众人为何要拾柴。你清楚的意识自己做了什么，却不打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改变什么，更无心悔过。”
“这让我想到了前世我老家所经历的南\/京大屠\/杀，受害者在等一个迟迟未来的交代，但是你们这些施暴者在等他们衰老死去，只待伤痕和痛苦被历史所彻底遗忘。同时磨刀霍霍随时准备着下一场时机的收割。”
两者的对话，看似嘴炮，实则除了思想与意志的碰撞以外，外界已经进行了一轮充满凶险的无形交锋。
蒙损的出现，每每都跳出他的布局，让陈秋豪虽不放在心上，也得略微谨慎对待。
于是此刻少女的周围，一直存在着可怕的吸力，拖拽着要让她堕入下方六道轮回的无间炼狱中。
而蒙损这边，则在努力收集着各种情报，企图找到陈秋豪的破绽或破局的关键。
有一个不算太好的好消息是，尽管仙尸和世界的种子，都是强到她无法力敌的存在，但好在相比起后者，前者看上去更好对付一些。
陈秋豪的话语，就像这天降的瓢泼大雨一样，带着淹没世界的威力，雷电在云层中暴跳，说到后面，他的话仿佛来自地狱里的魔音。
但是少女始终如同苍翠的玉竹。
风过不折，雨过不浊。
她忽然目光逼视向陈秋豪。
“我有一个问题，你本就是仙人陨落，……你是想恢复修为？还是想成为诡神？”
“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修仙界，天地异变，仙人的道路是错误的。”陈秋豪有恃无恐，直言不讳。
“原来是窃世的大盗。”少女点了点头。
下一刻，天地大纵横催发，少女猛地出现在陈秋豪面前，朝他面门挥出了一拳。
这一拳普普通通，但却是暗中积蓄了少女全身的力量，支付了海量的马赛克。
技能——神崩拳！
然而，陈秋豪只是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意，少女拳还没挥出，跟着眼前一花，便被传送到了远处。
她抿紧了双唇。
天地大纵横继续飞出，但眨眼间又被传送走。
蒙损不信邪的尝试了各种不同的方向，但不论哪里，等她意识反应过来时，又会出现在远方。
她仿佛永远也靠近不了陈秋豪。
“明白仙凡之间的差距了吧？”陈秋豪笑容中充满了嘲弄。
蒙损停在远处，停下了冲动，眼中闪过深深的思索。
“怎么办……咦。”
她心思乱转间，蒙损美目一凝，忽然注意到了陈秋豪目前的状态，他的这具仙尸，是借由红柳巨木的根须，让自己和六道轮回连接在一起的。
而二者所连接的根须末端，分别是一个须弥座造型、纹样和构图相当复杂的石台。
视线在三者之间不停移动。
意识到了什么，蒙损忽然放弃了抵抗，收起天地大纵横，任凭吸力的拉扯，主动进入了地狱道。
她这一下，猝不及防，陈秋豪先是被弄的一愣，但紧接着就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有意思，有此灵性，若是放在当年，绝对是修仙的好苗子，可惜……”
陈秋豪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从始至终，他都没把蒙损放在眼里。
只当是成为诡神前的调剂。这最后一步已是板上钉钉，无人可以阻止他。
他望向头顶虚空，仿佛隔着诡域的屏障，遥遥看到了漫漫星空中，庞大无比的世界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