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楼兰国境外。
到这里任职了五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周立寒喜欢在下职后回家换上这里的女子装束出去晃悠。
喜欢这种作为一名普通女子行走在外的感觉。
冯时不太放心，当地民风彪悍，虽说周立寒自保肯定没问题，但还是总也换上当地男装陪她出去。
“近来南疆这些个国家倒还算安分，等下半年再看看，没什么问题就去北疆玩玩吧。”周立寒骑在骆驼上，提着大叉子朝不远处的罗布泊晃去。
冯时跟在她侧后方，赞同笑道：“北疆看风景。而且北疆也是在你管辖中的，虽说将军府驻扎南疆，但确实也该偶尔去北疆走走，让准噶尔那些个想抬头的政权老实点儿。”
“是啊，到西域总得走一遭伊犁。”
周立寒走到湖泊边停下，拎着叉子往里面快狠准地叉鱼。
以往她基本都能快准狠地叉到，但今天不知怎的，目标的鱼竟然像预判了她似的，在被叉中的前一瞬俶尔游走。
周立寒低眼往里瞧了瞧，淡淡开口道，“小孩，你这样玩很危险，小心我把你当鱼叉上来了。”
说完才想起自己这会儿应该用楼兰语表达，万一湖里这小孩不仅听不懂，还更加不敢出来。
她正想重说一遍，就见水里哗啦地钻出来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和煦儿差不多大，虽然浑身湿成了落汤鸡，但更似水出芙蓉。标准的楼兰美女雏形，很漂亮。
“你是楚人？”楼兰女孩竟然也对她说大楚官话，虽然有些蹩脚。见她一手提叉一手拎桶，眼睛一亮爬上岸，“借你的桶躲一下，嘘！”二话不说便钻进周立寒用来装鱼的超大木桶。
“......，”虽然已经习惯了西域人的热情好客不认生，但这么唐突周立寒还真头一回遇到。
“小孩子玩捉迷藏...么？”冯时见不远处的沙丘上来了一群人，看起来确实像玩闹一样散乱，但仔细一看好像并不都是小孩子。
“楚人？”那群人迅速逼近到来，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英俊男子上前打量，语气不太友善但似乎已经有所收敛，展开一幅画像问：
“有没有看见一个长这样的小女孩？十岁左右，方才应该逃到了这附近。”
十岁左右？周立寒饶有兴趣地扬眉，好熟悉的年龄，不仅是煦儿的年龄。这场景更加是有些久远地恍如再现——她十岁时也被一群人拿着一幅画像追缉。
于是她摇头回道：“没注意，我们也才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不该问的别问，你最好确定你们没见到。”领头男子指挥其余人去湖边搜寻，自己则绕着她和冯时走了一圈，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看起来你们挺富裕的嘛。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自觉交出来，远道是客，别让我们动手。”
想抢劫？冯时顿然闪身在前摸上腰刀，原本是带出来杀鱼的。
“都远道是客了，那不应该你们本地的东道主拿些值钱的东西给我们，请请客吗？”周立寒拉住他，眨了眨眼问对方，“再说你们这行径.....莫不是要抓年轻漂亮的小女孩去卖掉吧？”
领头男子恼然拔刀：“楚人，你不要吃罚酒！我再说一遍，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周立寒听乐了，转头对冯时笑道：“看，南疆人都会说我们的谚语了，看来‘楼兰将军’的治理效果还不错嘛。”
感到自己被轻视了的领头男子更加愤怒，直接举刀挥过来：“这里是楼兰境外，隔壁精绝又爱当缩头乌龟，杀了你们也没人能管！”
冯时也瞬间拔出短刀周旋。
“那杀了你们怎么办？”周立寒站在冯时后面外头问，虽然周边也围上了本在湖边搜捕的高大男子们，但她浑似毫无察觉，“也没人管？那你们爹娘知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你们收尸？”
一众抢劫男子：“......。”
“杀了这两人！”领头男子下达命令。
躲在木桶里的女孩藏不下去了，头顶着盖子跳出来大叫：“巴图尔！你抓我就抓我，杀路人真是坏透了坏烂了，小心楼兰将军把你抓起来砍头！”
“莱俪！你个死丫头果然在这！”领头男子气得直冲过来抓她。
这小女孩倒竟然也不手无缚鸡之力，很灵活地躲了好几个来回，甚至反咬住他的手腕。
“你这个狗娘生的东西，看我回去不抽死你......”领头男子吃痛一嚎，把女孩狠狠摔在地上用脚踩住。
“最近天黑早，还是赶紧解决了，然后叉鱼回去吧。”周立寒对冯时道，她还没动手，但一直在随意地避开其他人的擒拿和攻击。
冯时问：“杀不杀？”
“杀，然后叫人过来把他们拖回将军府，昭告认领。”周立寒竖起鱼叉，语气是近年来一贯的淡然随意：
“这里面应该起码有三个是楼兰王廷的官员子弟。不过都一样，王子与民同罚，不杀鸡儆猴，这些家伙以为西域还在奴隶朝代，随意买卖人口呢？”
冯时挽起一丝畅快笑意：“所言极是。”
要杀就简单多了，还用周旋磨叽什么？
周立寒也轻松地挥斥鱼叉，一如多年前与冯时在京师北境背对背作战那样，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把人解决了一地。
那个领头男子还剩一口残气，试图爬摸向楼兰女孩。
女孩害怕地跳起来，却没有再次跑向周立寒和冯时躲藏，而是慌忙从地上捡起一把其他人的刀。
她眼里有仇恨，也有犹豫。
“放心，不会说是你杀的。”周立寒摆手道。
听到这句话，楼兰女孩仿佛吃了定心剂，尖叫一声把刀刺向领头男子的脖颈。
然后摸了摸眼角不知道是血还是泪，对二人道：“谢谢楚人，虽然你们很厉害，但还是快逃吧，他们可是——”
“不要紧，明天就有楼兰将军的人过来收拾。”
周立寒掏出帕子，蹲下来给她擦脸，绽开她如今并不常见的温柔微笑。
“你叫莱俪？好名字，是父母掌心上的红宝石吧。”她温声问，“你家在哪儿？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不知道是感动了还是被戳中伤心事，亦或者二者兼有，楼兰女孩莱俪的眼泪再次汹涌流出。
“谢谢你们，但还是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一个刚被二十来个成年男子追杀的十岁女孩，竟然拒绝了如此帮助。
她只抹干净眼睛，细细地看着周立寒，再望向冯时：“你们身手真厉害，是楼兰将军的人么？”
“算是。”周立寒摸了摸她的发顶，也不强求，只叮嘱道，“那你一路小心。如果回家路上又碰到了坏人，可以去离你最近的‘将军驿站’，里面的楚人会帮助你。”
“我知道了，谢谢好心的楚人。”莱俪吸了吸鼻子准备离开，周立寒也擦了擦鱼叉上的血，继续在湖泊边叉鱼。
“楚人姐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莱俪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奇地又上前问道：
“你长得又好看又厉害，我回去以后可以请你教我武功和楚文化么？我想成为你这般女子。”
周立寒哈了一声，爽朗笑了。
“我叫...周树暖。”她随口给自己起了个假名，“我每隔三天都会来这附近叉鱼，如果你家离不远的话，可以来。但切记，首先一定要保证你能安全地来，可别又是被追杀着来了。”
莱俪小脸微红：“我记住了！那从今日开始，你周树暖就是我莱俪的师父了！”
“我是女的，你应该叫我师娘。”
“我记住了师娘！我也想要一个楚人名字，请师娘赐名！”
周立寒打量她的穿着，虽然沾满了沙尘和血污，但仍看得出是一身质地不错的红衣裙；脖颈间还有被勒扯的线痕，却不像普通的白绫或是麻绳，应该是有项链被扯走了。身份比这几个被杀的，怕是只高不低。
“叫‘赤缇’吧。”周立寒想了想道：
“你的本名叫莱俪，意为红宝石；赤缇是我们大楚的一种红色，与你相符。此外，大楚一位叫陈瑰意的女乐家、女诗人，她曾有歌诗‘赤子心怀天地宽，无邪笑靥映春寒’，赤字亦有忠诚和纯净之意，希望你能忠诚于你自己，但仍心怀天地的纯粹之人。”
她的话听得旁边冯时有些感慨。这大抵也是，她想成为的人吧。也或许从一定程度来说，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了。
想到莱俪的出身必不简单，周立寒解下一块刻着奇奇怪怪图案的玉佩递给她。
“如果遇到实在可怕的麻烦，你就拿出这块玉，并坚持对他们说如果不送你到楼兰将军那里，那他们一定会死得很惨。”
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但莱俪相信这位才认的师娘绝对给她起的是好名字，这块玉佩也绝对是她最牢靠的底牌。
“赤缇多谢师娘！师娘，三日后我一定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