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谁都无法预知的,只有一个决定成为下一个决定的依据时,它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不管多么不愿意接受,但他的确是死了,不仅是肉体的堙灭就连灵魂也从这个世界消失飘向了冥界。留下了一个对所有人都几乎完美的结局:
我自然是安然无恙,除了有些虚脱其他都没有大碍,休息一阵子就能好;月凝姐的灵魂没有什么大碍,尽管肉体需要重塑,但性格却变得也如老爹他们之前说的那般飒爽;伽拉忒亚虽然下落不明,但第二界的时间冻结却在爆炸之后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迷宫崩塌后的残骸也回归了本来的样子。这是一个值得庆幸的结局,除了那个可怜的孩子。
有一点是必须要承认的,这个孩子比我想象的要坚强的多,最起码比我坚强。她既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提出什么不讲道理的任性需求。离开迷宫后,我便在先前的那个小巷里找到了她。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寻找,寻找他的父亲,但很可惜的是她一无所获。
“姑姑,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或许是恶魔残留人格对她的影响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她的心智看起来远比她稚嫩的脸成熟。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再也不会回来”这种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但我也不想骗她,能做的就只是摸摸她的头然后轻轻地把她搂在我的怀里。我原以为她压抑的情绪会就此释放出来,但我显然是低估了这个孩子。
“能陪我一起去一趟卡奥斯吗?我有点想妈妈了。”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我想我也没办法拒绝她这个请求,于是在族内休息了数日后便起身前往她所说的那个名为“卡奥斯”的阿瓦隆。
可能是这孩子或者那家伙有什么特殊身份,总之在踏入那里的一刻我们便受到热烈的欢迎,同时我也不禁感叹这里所生活的种族之多,人类,精灵,矮人,恶魔,不死亡灵甚至还有黄金巫妖。
要说到这些家伙中最让我记忆深刻的就是那个自称“荣誉守望者”的暗影恶魔。无论是从刻意展现的言谈举止还是下意识的反应,都不难看出她是一位久经沙场沾染过鲜血的战士。而她竟然和一个老海龙一起住在一栋盖在山头上的屋子里,至于四周的环境除了远处的群山密林便就只有眼前的断壁残垣。
那老海龙像是经历过一场死斗,他的右腿只剩下了半截,左眼和胸口上还有着恐怖的爪痕。虽然他的行为举止很有绅士风度,但这并不妨碍我想撕烂他的嘴。
“那老家伙说话就是这样子,别太放在心上。”
“一想到这一阵子都要看到这张脸,我就浑身难受。”
“你们是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吗?”
“嗯,她说她想和爸爸妈妈多待上一段时间,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对了,你刚才说你是他的妹妹吧。”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兄妹俩还是蛮像的。走吧,我带你们去。”
我并不是很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用那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但有一说一,比起那个老海龙我倒挺喜欢这个飒爽的姑娘的。
跟着她走进森林,看着这森林内部可谓死寂的景色,以及不远处那条像是被提坦巨人踩过的道路,心中不禁开始好奇。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走出森林,翻过几座像是被烧焦的小山丘,我们来到了一座摇摇欲坠的斜塔前。不同于来时堪比灾难过后的场面,那斜塔的表面缠满了绿色的藤蔓,有些甚至都开出了淡粉色的花。
推开斜塔残留的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塔内的大厅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墙上挂着一幅略有些风化的画像。画像上的颜料不像是油彩,更像是用花瓣和矿物研磨制作的,构成画像的元素不是很复杂:无月的星空,苍蓝的火苗,滴血的纱布,仰望的少女。
顺着楼梯来到第二层,角落里堆满了厚厚的书籍和各式各样的坛坛罐罐,以及另一幅画像。看样子和之前的那一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构成画像的元素同样简单:无光的夜空,碎裂的冰矢,溃散的雷光,绽放的火莲。
趁着她们翻阅那些书籍的时候,我先一步来到塔顶。不出所料,这塔顶同样有一幅画:破晓的黎明,消散的身体,孤独的人影,无铭的墓碑……
不出意外的话,这三幅画上所描绘的就是当年那场和“恐惧”的战斗,而那个画中的少女看来把存在烙印在他灵魂里的那个人。身体破碎,而后消散,这禁书上记载被“世界”抹除的样子。如果这一切都是如他讲述的那样,那么那些自诩为神的老家伙们也有无法违背的存在,或者说祂们也只是“河流”上的一点,而非起源。
历史是残缺的,不止是龙族,其他种族的历史同样都是残缺的,有关第一次魔神战争的起因以及在那之前的历史,都只有模糊的寥寥数笔,为数不多能勉强称之为考究的就只有那些不知道有多少个版本的传说。
“妈妈,小小回来了……”
可能是我思考的过于投入,全然忽略了周围,以至于我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孩子从我身边经过。她跪坐在那座无铭的墓碑前,声音颤抖着,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我转身看着她,默默无语。说起来我连自己母亲的样子都没看见过,某种方面来说我和这孩子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对不起……”
她这一路走来,心中早已堆积如山般的情感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如决堤之洪般瞬间喷涌而出!她身体微微颤抖着,嘴里不停念叨着抱歉的话语,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拼命地用手擦拭着眼角,但那源源不绝的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整个阿瓦隆都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立那座墓碑,有人说是为了纪念那些在灾难死去的民众,也有人说是为了牺牲的大长老,还有人说是给他自己提前立好的坟墓。不过现在看来倒是给这孩子的母亲立好的。”
“他没和你提过吗?”
“没有。关于这座墓碑的意义他在这里守墓的那段时间里只字未提,只是说要好好保护这里。不过我能隐约感觉到。”
“感觉到什么?”
“说不上来,但她总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一个眼睛上缠着纱布的粉头发女孩儿,自称是一位占星术士,但做糕点却很有一手。我想如果她真的出现在过我现实的记忆里,那我们应该会是很好的朋友。”
“希望你的梦有一天能照进现实。”
“谢谢。话说小小她……”
“让她多哭一会儿吧,这种时候都哭出来会好不少,一直憋着的话可是会憋出毛病的。你先回去吧,我看着这孩子就行了。”
远处夕阳的余晖逐渐扩散开来,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淡淡的橙红色,随后变得越来越深,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我上前将那仍在哭泣的孩子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不必过多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正是因为你的努力,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让大家才能平安的从那座迷宫中出来,也让那些本已死去的人才再获了肉身。”
“可是……如果小小没有从这里出来,这一切……”
“结果是谁都无法预知的,只有一个决定成为下一个决定的依据时,它才有了存在的意义。你的妈妈打破了她身为工具的轮回,而你也该结束身为工具的人生,你不再是谁的附庸,不需要再被任何人任何事物所束缚,你接下来只需要做你自己,不再是别人的附庸,不再是命运的奴隶,不再是契约的囚徒,你只要为你自己而活就好,小小。”
夕阳烧尽了最后的一丝光芒,取而代之的是星空下狡黠的月光。怀中的孩子也安静了下来,依偎在我的怀里,让人怜惜的同时又有些可爱。
或许是难得的闲暇,也或许是这舒服的夜风,旅途中累积的疲惫也逐渐从身体里涌了出来,连带着困意。就姑且先放下戒备,稍微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
“很抱歉给各位添麻烦,剩下的我自会处理。”
“你醒了?看来手术蛮成功的。”
“真是个不错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现在还没完全适应它,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较高下。”
“你本事还真不小啊,这么短时间就适应了,而且还掌握了两件神器。”
“我答应你,不会有下一次了。”
“照顾好自己。”
…………
“醒了?还以为你会再睡会儿的。”
“啊……是你啊。还以为你不回来看我了。”
“本来是不打算的,但总感觉这样有点对不起你。”
“你可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真要说对不起的话也是对那孩子。”
“这不是还有你吗。”
“合着你现在是甩手掌柜了?先说好,我还年轻,可不会带孩子。”
“就算是我的一个请求吧,替我照顾好她。”
“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兄长大人。怎么说我们也得谈谈条件。”
“好意思吗?和我这个死人谈条件。”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什么难为你的条件。就只是想抱你一会儿。”
“我还以为是什么条……”
“嘘,现在什么也别说,就这么待着。”
哪怕只有须臾片刻,哪怕终究会醒来,我也希望能在这怀中多待一会儿。因为我很清楚,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无比真实又虚幻的梦…………
“相信我,我会回来的。”
回来?感觉像是个不可思议又毫无幽默感的笑话,肉体破碎灵魂飘散的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回来?作为恩赫里亚的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但愿冥神大人会看在你使命未完的份上让你回来加班吧。毕竟依附于神明力量生存的我们不就是如此嘛,神明的附庸,命运的奴隶,契约的囚徒,到头来不还是你我这样的人。
“愿你漂泊的灵魂在冥府得以安息,吾之兄长,八尺琼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