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则不为人知但却广泛流传的故事,一个转瞬即逝但却无穷无止的生命,背负着生存的希望与毁灭的灾厄,带着神明的祝福与恶魔的诅咒,历经十六个春秋和千百次的轮回,一次次的迎来重生,一次次的面对死亡,这便是“火之魔女”永不休止的传说……
少女捧着书本依偎在老者的膝前,逐字阅读着这段属于她的故事……
你不过是神明们棋盘上诸多棋子的一个,你迄今为止的生活也只不过是神明们精心策划的演绎,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充当神明们对抗敌人的武器,而你如今的存活也正是得益于神明的庇护,你所作出的抉择也不再必要,因为你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无法挣脱命运为你定制的枷锁。
“这个故事需要一个结局。”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嗯。我已有所觉悟,您大可放心。”
“那……便去吧。”
老者闻言后安心地闭上了双眼。膝前的少女合上了手中的书本,轻轻地放在老者的怀中,拭去眼角的泪后,转身离开。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房间内闪烁的烛光随着少女的离开也一点一点的燃尽,老者的身体渐渐化为光芒融入到了窗外的光柱之中。
少女轻轻地关上了门。顺着螺旋的楼梯来到塔顶。她抬头看向天空,这白色的光柱内是这个世界仅存的星空了。
眼中熟悉的景象令少女不禁攥紧了手中已被鲜血染红的纱布。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充当神明们的工具,但她已经支付了重生的代价,脱离了棋局,剩下的就是要和操纵她生命的神明们彻底决裂!
少女将目光投向手中的纱布。这不止是禁锢她的枷锁,也是保护她生命的铠甲,但此刻这就是她最有力的武器。燃烧的火焰化作猎弓,灼热的冰晶将仍在滴血的纱布层层包裹,化作一支锋利的箭矢。
“是时候了……”
赤红色的烈焰自塔顶喷发而出,冲破了围绕宝塔的白色光柱,化作一朵炽热的冰莲。少女举起手中的猎弓,对准远方雷霆下的光点。冰莲缓缓绽放,陨落的冰晶化作火星将大片的森林化作火海,被禁锢的魔龙挣开了束缚终生的枷锁。
“汝当真要与余为敌?”
“怕死的人可不配活着!”
巨龙的咆哮盖过了恶魔的低语,少女睁开双目,直视远方袭来的雷霆。她松开弓弦,箭矢犹如流星般射出。所经之处,无论山谷,无论河川,无论森林,无论火海,万物尽数化为坚冰。
一声响雷之后,灼热的冰矢与冰冷的雷霆对撞在一起,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光芒一时充满了整个阿瓦隆,同时又在中心处引发了一场爆炸。如果你可以想象一片森林的样子,那么现在你就可以知道爆炸的威力究竟为何。爆炸将一整片茂密的森林永远的烙印在大地之上,而被爆炸波及的大地,即使闭上眼站在那里,也已然能感觉出面目全非。
但万事万物皆有终焉,先前专横的光开始柔化,箭矢的上附着的冰晶渐渐脱落,褪去冰冷的外壳,化作灼热的烈焰将阻挡的雷霆击穿!粉碎!再焚毁!
纵使相隔千里,已然化作烈焰的箭矢仍然精准了击中了她的目标,将暴君的冕冠射落。无论是在什么时代,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冕冠永远都是荣耀的象征,是不可分离的存在,对恶魔来说也不例外。
冕冠被击落的恼怒与身体被烈焰炙烤的痛苦让这个残酷的暴君发出了骇人的咆哮,同时力量的流失与圣光的灼烧也令他虚弱不堪。帝王拼命地去试图驱动胯下魔兽捡起陨落的冕冠,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行刑人已经随着雷声的散去悄然到来。
眼看即将成功之际,一道挟裹着紫黑色火焰的长枪刺中了他胯下的魔兽。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哀嚎,弥漫的黑云停止了扩张,如山岳般巨大的魔兽倒在了泥潭中。
“将军了!”
于红莲业火中复苏的少年重新站在了帝王的面前,但此刻他的身份不再是帝国的反叛者,而是这位帝王的处刑人。
“汝竟已掌握复生之法?”
帝王难掩心中的震惊。复生之法是他终其一生都想追求的事物,为此他可以献上能献上的一切。
“让您失望了,我的心脏可不在那里。”
少年收回那把只属于他那把仿造的长枪,虽是赝品但红莲业火的加护已然让这把枪具备了将这名为恐惧的怪物再度封印回永恒冻土之下的力量。他一跃而起来到魔兽的尸体之上,毫不犹豫的用长枪贯穿了帝王的身躯,再将这个屠戮无数的暴君从王座之上踢倒下来。
“……帕格罗斯……未曾设想,千万年后,余又被汝这厮所算计……”
最后的气力让帝王支撑起自己庞大的身躯,半跪在大地之上。
“那家伙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想听听你临死前的祈祷。”
“……就算余再怎么落魄,也不会向汝这背叛始祖之人屈服的……”
“还有什么遗言吗?”
大势已去的帝王已然明白当前的局势,如今失去力量的他只是待宰的羔羊。
“汝既为战胜者,自当有权取走余的一件信物。”
“我可没有这个兴趣!”
“余并非为汝陈述……此乃余之创造者的定则,乃恶魔间的契约。”
“那就交出你的书库吧。”
尽管贵为帝王,但作为战败者,同时也作为最虔诚的信徒,他仍然交出了自己最贵重的宝物。不过身为一国之主的尊严令帝王拒绝接受引颈受戮的死法,他要选择帝国最尊贵的方式来为自己处刑。
“阿纳斯塔西亚……余的孩子,余的明珠……余没能为你寻得复生之法……但余向你保证,余的爱永远只会给予你一人。终有一日,始祖会再次将余唤醒……在此之前,余会永远在这冰灵柩之中与你共同长眠于冻土之下……”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从帝王空洞的躯壳中发出,他已将自己的身躯完全地冻结在坚冰之中,再度长眠于亲手铸造的冰之灵柩。哪怕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只要万物心中仍存有恐惧,皇帝便永远不会消失。
无论身处何界,所有的生物在深感恐惧的时候会想起这个屠戮无数生灵,取乐于严刑拷打的恶魔——扎博尔戈*泰兰特。
所有生物都会害怕这个恐怖的恶魔,但在成为暴君之前他也是一位值得敬畏的征服极北之地的帝王,一个值得尊敬的为爱女不惜放下一切的父亲——弗拉基米尔*伊凡。
他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既是一位仁慈的帝王,也是一位残酷的暴君;既是一名虔诚的信徒,也是一个无辜的怪物;既是一名温柔的父亲,也是一个恐怖的恶魔。
世界或许会怜悯那个无辜的怪物,但永远不会宽恕这个恐怖的恶魔……
恐惧的硝烟已然渐渐飘散,黑云散去,风暴停息,烈火熄灭,微光消逝,红莲凋零。于灾难中幸存的阿瓦隆将再度迎来黑暗后的曙光。
此刻的天空,黑云仍未完全散去,而是聚集在天边,像是浸出了血,将黎明染成了淡红色。少年捡起冰雪中的钥匙以及身旁那条被鲜血彻底染红的纱布,他看向尽头凋零的红莲,穿过蓝色的门扉,站在焚毁的宝塔旁,走上螺旋的楼梯,来到星空之下。
“来的有些晚了呢。”
少女披发坐在塔顶的边缘,静静地等待着世界对她的惩罚。
“……”
“愣在那里干什么?是欺负我站不起来了吗?”
闻言,少年走到少女的身旁,静静地坐下,看向少女右手上仍在滴血的伤口。
“和恶魔合作的感觉怎么样?”
“糟透了……”
或许是过度的疲惫,二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只能依稀从语气中感受到他们对于彼此的感情。
尽管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无论是曾经的过往产生的共鸣,还是旅途中的关照与契约,都让他们对于彼此有了特殊的感情。也正因如此,他们也选择将自己本来的样子展示给彼此。
“你果然还是不会讨女孩子欢心,难怪米娅她误会了你这么长时间?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你的脸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稚嫩。”
少女的双瞳始终注视着少年的脸庞,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仿佛是从眼中读出对方心中的故事。
“让你见笑了。你的眼睛也比我想象的要温柔。 ”
“温柔?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说起来,小的时候母亲就说我的眼睛像她,说能发现别人察觉不到的事物,能看出人们的善恶,不然她也不会发现父亲只是因为饿了很久才看起来像一个小偷。要是母亲能活到今天,不知道见到你的时候又会给出什么特殊的评价。”
“她会满意她女儿看中的人的。”
“你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她当然会满意的,因为我的经历可比她丰富多了,我可是死过一次的魔女啊。真是奇怪,明明我一直都在抗拒,师父他也让我尽可能的克制,为此他才给了我那条纱布,说只要我一直戴着就可以永远和一个正常的女孩儿一样,拥有一个平静的生活。”
“那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不。就像你说的那样,怕死的人可不配活着。何况我已经轮回千百次了,死亡,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了。”
“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他们选择的就一定是我!为什么我只能活到十六岁!为什么我要背负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我才等到你……”
说到此处,少女突然哽咽了,但此刻她终于能吐露出心声,也终于能让眼泪从眼角痛快的流下了。而少年则一直沉默着,尽管他很同情少女的遭遇,但他做不到感同身受。
就像师父和他说过的那句话一样,有的人是要努力让自己成长的,而有的人则是生来就要证明自己的。哽咽了许久后,少女也似乎是没有了过多的力气,不再抽泣。她没有拭去脸上的泪水而是紧紧握住身旁少年的手。
“你还欠我一个契约吧。”
“啊……”
“请你答应我两件事情。”
“说吧……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会答应你。”
“请你为我在这里立一个墓碑,就立在这座塔顶,不需要墓志铭。”
“我答应你……”
“第二件……”
少女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松开手,一把抱住身旁的少年。
“就请你……永远的记住我……”
“我以八尺琼信之名……与你结契!”
“那……再会了……”
天边的黑云完全散去,黎明的曙光洒到每一寸土地,为阿瓦隆抹除了一切不该存在的东西,回到了它原本的模样。
“再会了……埃莉。”
少年起身,将手中的纱布攥的更加用力。他如一尊石像矗立在这座废墟之上,面向不属于他的朝阳,掩住脸庞,无声的哭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