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走？”
美女蛇摆动蛇尾，在今夕身后停留。
今夕转过身：“我骗了他。”
“我不会放过沈清客，哪怕他用命来换，哪怕你使小动作阻止我。”
美女蛇眼眸微动，她们都知道，给嫁衣熏香的东西里放了什么。
“为什么阻止我？”今夕语气似平常，全无责备。
“一如我说过的，今夕。”美女蛇温和地笑笑，“我不想他死。”
“你爱他，”
“我了解你，今夕，你是个狠心的人。”
“是他对我做了……”
“不是这个，今夕。”美女蛇轻轻摇头，“你对所有人都狠心。”
“好吧。”今夕不欲与之争辩，“你为什么了解我，你又是谁？”
美女蛇道：“我是你的朋友。”
“那我呢？”
“你不是我的朋友。”
“好。”今夕点头，“我知道了。”
今夕从她身边绕过。
美女蛇咬唇，眼角溢出的水汽结成水珠，她加重了语气：“今夕。”
今夕止住脚步。
美女蛇咬牙：“我背叛了你，你为什么不来杀我！”
“来杀我，杀我吧，今夕，该有的惩罚你来给我。”
“娘娘她这样惩罚我，又算什么呢……”美女蛇黯然神伤，脱力坐在地上，“明明，你那时候……”
“嘘。”今夕指尖抵在唇间，止住她即将溢出的话语。
“都会过去的。”
今夕扶起她：“我会杀掉所有该死的人，但你没死，就说明你没有错。”
“你需要的不是惩罚，是自由。”
逐云宗的长阶溢满鲜血。
今夕着魔化后的红嫁衣，呈血色的魔气附在裙摆，随风飞扬。
她一步步走上阶梯，经过地上的尸体，风里掺着血腥气，哪怕着嫁衣的女人的再美，这种境地下，也是不被欣赏的。
她曾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
那天，她为逐云宗带去了血雨腥风。
但这次不同，明明沾满鲜血的女魔头，却是逆着光走来，残阳的光线勾画她的脸庞，她屹立的身姿，与光融为一体，成了光本身，点亮了无数奄奄一息的弟子的眼眸。
今夕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
这一次，她是女魔头，而是救星，一个能与魔族余孽与之一战的救星。
此一战，她并不孤身一人，她有信徒，有附庸，背后站着无数支持者。
她将，名正言顺地，除去祸乱逐云宗的魔族，成为修真界的英雄。
地上晏秋的尸体已失去生息，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已被鲜血浸染。看着沈清客平静下来的样子，今夕知道晏秋成功了。
自焚灵力压制沈清客的魔性，这就是晏秋的选择么。
如果知道了今夕违背他的初衷，在沈清客的力量被压制得大打折扣之时杀他，晏秋会不会后悔呢？
“你来了。”沈清客平静地坐在台座上，指尖抵着太阳穴，垂眸看着走上前的女子。
“师尊，造下杀孽的感觉如何。”
“不如何。”
“恨我吗，师尊？”
“恨。”
“恨就对了，不恨，就说明你付出的代价还不够。”
“你杀了人，师尊，若是你足够正义，怎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最得意的弟子？”
“我只是推波助澜，就让你暴露了本性，你才是世间的祸害。”
沈清客眼眸微缩。
今夕与之对视，很久之前，她曾觉得这双眼像清风，似明月，如今再看，她才知道，这止息的风，黯淡下来的月，也会如此浑浊。
沈清客笑了：“初进宗门时，你也是这般看着我，好奇，无畏，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应证他的话，今夕不简单地站在他面前：“从那时起，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对吗？”
沈清客不置可否。
“你怕是早已见到了宋云棠，我是宋云棠的阻碍，宋云棠又对这人世有利，所以，我又称得上是这人世的祸害。”
“但是变故不受你的控制，正如你所说，我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以某种方式，让你对我另眼相看，那时的你，师尊，不承认情感，理所当然地将我视作威胁。”
“你想，与其任我释放恶意，不如助我燃烧，为宋云棠提供光热。”
“可你又失算了，我是你的劫，你的心魔，你忘不了，放不下我，又清楚你不该放不下我，矛盾折磨着你，你的心魔愈演愈烈，让你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师尊，你真的爱我吗？”
沈清客欣赏着她胜券在握的神情，不免想起她第一次屠宗的模样，怨恨，不甘，如今，一身轻松，倒真像个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或许虚弱令他出现了幻觉，他想起了那个雪人。
干净的，纯粹的，蛊惑的。
不，雪人不具备蛊惑的性质，是他自己，他的心里也有一个雪人。
他说：“爱。”
“那就死在我的手里吧。”
“好。”
今夕手握魔光，余霞成绮，手中光焰像握了一手萤火虫。她收紧掌心，捏碎了魔光，沈清客的经脉正如这细碎的光斑俱损。
“师尊，后悔吗？”
剑刃下落前，今夕再问这个问题。
沈清客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是眷恋，或是执着。
他也曾幻想过无数次不一样的场景，如果重来一次，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后悔吗？
两世的机遇，还是与今夕走至陌路。
不后悔？
他为何对严冬里那个雪人念念不忘？
“不悔。”
今夕无动声色地听进耳畔。
记忆里那个雪夜，她独坐屋顶，看着逐云宗满地血污。枕越温了酒，她便静静饮着酒，独见天明。
那人的头被野狗叼走，模样可笑凄惨，今夕跟着笑，她喝了很多酒，但不曾醉过，她不为沈清客而醉，整夜清醒着消化着仇人已逝的事实，消化着那句不悔。
不甘心。
那之后经历的再多，她依旧对这句“不悔”耿耿于怀，因为……她要的根本不是道歉。
今夕像上一世那般，剑刃刺入致命处。
这次她笑得如沐春风：“我总归是最后能要你性命的人，不需要你的愧疚。”
她要的，是自己放过自己，迎接新的今天。
“师尊，好梦。”
世间再无沈清客。
再无她与逐云宗的纠葛。
生命消逝的沈清客眼里只有一件艳丽的嫁衣，和那个清瘦的背影愈行愈远。
沈清客以为他不会后悔。
他是这样以为的。
但当今夕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时，他睁大双眼，淡然的眸中溢满复杂的情绪，那目光追逐今夕的背影，于事无补。
倘若重来，回到最初……
白雪皑皑，少年被母亲责令罚跪，遍体生寒，一个奇怪的少女从一众侍从中脱颖而出，带他走出了对母亲的执念。
少年还在原地，少女却开始新的旅程，迈出他的世界。
少年由心底慌乱，追着少女的步伐，却无法换来她的停留。
原来，少女从不属于自己。
“今夕，今夕！”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走，求求你……回头看看我……”
少年哭泣，撕心裂肺，却无法在雪原中传达少女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