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欣神色复杂地望着坐在沙发上的黄泉。
虽然她的样貌没有发生什么质的变化，虽然她的语气和态度也依旧是印象当中的她，可秦欢欣有一个无法忽视的直觉告诉他。
眼前的人恐怕不再是自己印象当中的黄泉了。
高级灵长类动物于血脉中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在疯狂警告他要远离黄泉。
要知道，能让这份求生的本能疯狂反馈自我的，除非是非自然的死亡和本能可预见的危险马上就要到来了，必须得避开。
不然将不会有别的能激发这份本能。
“黄泉......你......最近还好吗？从那天以后我们似乎也就没有再怎么见过了.......”
这句话他在脑海中酝酿了无数次，可说到嘴边的时候他还是没办法说出来，他在极力压制着眼中的恐惧，极力想要正视黄泉的双眼。
可除了不停流淌的冷汗之外，他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黄泉，我......你......”
就在他还是没办法说出口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年轻人，说不出的话就不用再说了，那样勉强自己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秦欢欣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却看到了一张和蔼的带着些许皱纹的脸庞，秦欢欣对他只觉得有那么点眼熟，一时却想不起他是谁了。
“疑惑与求知的眼神......呵，很抱歉，我已经不当老师了，也不再是什么班主任了，你今天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也请给我和这个孩子一小会独处的时间吧？”
于是，秦欢欣默默点了点头，他不知道眼前这人从里到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从他的话估计可以推断出他应该是黄泉曾经的老师。
等秦欢欣离开了这个屋子后，他则坐到了黄泉的对面。
看着面前的黄泉，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对黄泉说道：
“几年不见，你的变化还真是令人惊讶......你还记得我吗？”
黄泉拥有奈禾的记忆，她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他是黄泉高中时期就读的林羽高中的高二的班主任，叫王施沐，和他熟悉的朋友喜欢调侃他为老王，而喜欢他的学生们都会尊称他一声王老师。
而他的话，也让黄泉看到了那日的记忆。
在那次御神者资格测试上，他曾鼓励奈禾去找寻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机会去做能够遵从自我内心。
才能踏上找寻自己内心缺失之物的道路。
如今，已然过去了差不多四年了，再次见面后，黄泉发现他比记忆中看上去好像老了许多岁，两鬓有些斑白，皱纹更是增添了不少。
“王老师。”
“呵......你曾经确实是这样称呼我的，我很高兴你似乎还记得我，但除此之外呢？”
黄泉沉默，除此之外的记忆已经缺失了，那时的奈禾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和非议，也很少听取他人的意见。
只是别人让她去做什么，她就会去做什么。
黄泉的沉默令他并不意外，他说道：“那就从现在开始记一下吧，我不再是什么老师了，现在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而已。”
“哎......这些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两年前这里又发生了一次祟物潮的侵袭，有不少人都死了，林羽高中也因此搬迁到了别处，但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一场祟物潮的袭击当中......”
“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低沉的就像是沉重的叹息，渐渐弯下的腰好似垂暮的柳树。
他似乎是在跟黄泉道歉。
“是么，我为此感到遗憾。”
“遗憾......呵，确实很遗憾啊，话说你的那笔记本还带在身上吗？你应该经常拿它来记一些事情吧，以防自己忘记。”
对此，黄泉摇了摇头，回应道：“我已经不再有这个习惯了，笔记本也被名为瑟布罗斯的祟物毁掉了。”
听到那个记下了很多事情，也安排了很多事情的，奈禾经常会带在身边的笔记本已经用不上也再也看不见后。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也好，这就说明你应该不会再忘记什么了，也算是好事呢，只是......当年你离开之前我向你问过一个问题，现在......”
“你找到你要做的事情了吗？”
几年前的问题在几年后又被放在了桌面上。
然而黄泉还没有回答的时候，他说道：
“应该还没有吧，不然......你为什么又再次回到了这里呢？以一副陌生人般的面孔，就像当初一样，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我若不问，你也不会给予任何的回应。”
宛若只是在念一份早已由他人写好的稿子一样，只不过......
如今念稿子的人比曾经的她更加漠然了。
他注视着黄泉的双眼，全然不顾死亡的威胁，或者也许是不在乎，他只想跟这个唯一一个还能见到的学生，也是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学生好好聊一聊。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会把你变成这样呢？”
记忆中，那个温柔开朗善良的少女带来的光辉有多灿烂，眼前的她身上所覆盖的阴影就有多么黯淡。
“是经历了无数的战斗？是见证了诸多的死亡？还是说......遭遇了数次的背叛让你不再信任这个世界了？”
他在黄泉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一点过去的影子，现在的黄泉在他看来就好像一个初次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而他也明白，这三个问题就算全部都发生了，也不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滴拍打着窗户，流淌而下晕染了黄泉的身影。
黄泉没有过多地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只是单纯地回应道：
“也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过去的我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不存在了.......不存......在了。”
他口中念叨着这四个字，黄泉给予的回答让他本就劳累的内心顿时又感到了几分疲乏。
“怎么会不存在呢？若是不存在，那么那些记忆，那些过去，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有人见证过的都是假的吗？都是幻觉吗？”
这个问题比起黄泉，他更像是在质问自己的内心。
人总是会变的，但人无论再变也不会完完全全地变成另一个人。
痛心的神色油然而生，他看着那熟悉的面孔，感受那陌生的寂静。
语气有些颤抖地问道：
“那你......是谁？”
“我叫黄泉。”
“黄......泉，为什么要叫这样一个名字？”
黄泉沉默。
这两个字所代表的过去太沉重了，在无数人接受失去，溺亡于执念，步入虚无之前，唯一能够承载这些生命的便是名为“黄泉”的河流。
在其上行至一木筏，黄泉便是那木筏的摆渡人。
引导迷失的灵魂顺利前往彼岸。
至于彼岸的尽头有什么，黄泉不会去在意，但至少他们不会坠入虚无的深渊成为血罪灵亦或者干脆地化为一滩死水，成为这“黄泉”的一员。
看着黄泉眼中不断回荡的单一情绪，他知道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也许是很重要的吧。
“你叫黄泉，那她呢？”
听到这里，黄泉起身走到卧室将那张合照拿了过来，递给了他。
说道：“她已经不存在了。”
他看着这一家三口的合影，看着那曾经在记忆中驻留许久的笑容。
越是看，他就越是摇头，就像是没办法去接受这件事情一样，他将照片放到了桌面上，抬起头再度注视黄泉。
看到那一双不再渴求任何事物也不再展露笑容的双眼时，他才意识到。
奈禾真的已经不在了。
永远不在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天，那天我就不该......”
不该让你去参与这几个字还是说不出来。
明明是自己说的想让她去找寻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找寻自己该走的道路，如今，他也要为当年说的话而反悔吗？
事到如今，就算他再反悔又能怎样？
一声沉重的叹气回荡在了客厅里。
沉重到好像要将他彻底压垮，让他再也站不起来，再也不能去直视黄泉的双眼。
他闭上双眼沉默良久，而黄泉也什么都没有再说，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他说出下一个疑问。
可他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只剩下最后两个问题。
“奈......黄泉，告诉我，你现在依旧还准备走下去吗？你曾经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吗？”
对此，黄泉回应道：
“我还在前行，还没有走到尽头，只有到尽头，我才会明白这条路到底会不会后悔。”
“你.......好吧，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也尊重你的道路，也感谢你愿意听我这个假老头子发牢骚。”
他站起身来的那一刻，黄泉感觉他好像又苍老了十几岁，看上去就好似即将垂暮了那般。
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这个早已不属于任何人的家里。
渐渐消失在了雨幕当中，黄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刚准备回到客厅里时，门还未关闭只听雨幕当中传来一声急刹车的声音。
砰！！
黄泉关门的手顿了一下。
她转过身走进雨幕。
落下的雨渐渐地变得迟缓，时间的流速被不断剥夺，这个世界所有的色彩也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消失。
王施沐的身影正倒在路边，而撞到了他的车子正打算逃逸，黄泉拔出了刀其身影瞬间来到车子的面前一刀将车子从中劈开后一把将驾驶车辆的两人扯了下来。
他们被扔到地上，紧接着黄泉举起了自己的刀。
“等等。”
仿佛用最后的力气说出的两个字让一切再度回归了正常的世界。
黄泉那赤红的眼瞳落到了他的身上。
雨水不断冲刷着鲜血，却又被鲜血所染红。
映出黄泉的背影也时而血红，时而灰沉。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血色的刀身。
“不要杀人。”
“他们撞了你，还想逃走。”
“不......看看他们恐惧的样子，他们只是想逃避责任，并不是故意要撞我的，呃咳咳咳......”
“我们无冤无仇，撞死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对他们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
黄泉侧目瞥了他们一眼，他们早已被吓的双腿发软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他对这两人说道：
“去自首吧，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活下去。”
他很清楚黄泉这种毫不犹豫就会拔刀的性格若不找个理由给他们，他们一定会被黄泉杀死在这里的。
这两人点头如捣蒜，等黄泉的目光也收起后，他们赶忙起身逃离了这里。
“他们真的会去自首么？”
“我不知道，但他们总不能死在这里。”
与此同时，救护车也抵达了现场，看来这附近还是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一直都有事件发生，所以救护车经常跑来跑去也是司空见惯了，这座城市里也设立了许多个临时急救站。
这附近就有，所以救护车能来的这么快。
在被确认了情况后，医护人员配合着将他抬上担架。
他似乎是知道也许今后不会再见面了，看着站在雨中的黄泉，他微微抬起手对黄泉说道：
“我希望，等你需要帮助，需要被赦免的时候......”
“会有人站在你的面前去拥护你，去帮助你，就像刚刚发生的那样。”
直到救护车开走后，站在雨中的黄泉依旧一言不发。
帮助？赦免？拥护？
这些东西跟自己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黄泉抬起头仰望天空。
当黑白覆盖整个天地的时候，一轮漆黑的大日正悬在高空之上静静地同她一起注视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