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帝最终未能应允郑惜年的请求,对于郑惜年的再三请求,尧帝终于不耐,最终罚了她在宣室殿门口罚跪。
刚刚下过一场雪,还未曾全部化去,伴随着寒风,雪花飞舞,洒落在郑惜年的大氅上,凭空又多了几许凉意。
郑惜年脊背挺直,就这么跪在那里,此时此刻,风雪带来的凉意,早已及不上心里的恐惧。
陛下那看透一切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所遁形,无论她如何做,她这只被豢养的小雀儿都离不开这座精致又冰冷的皇宫囚笼,她终究是无路可逃。
即便她百般算计,终究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若是她的一次罚跪,能让她再见睿儿一眼,即便跪坏了双膝,她也绝无怨言,她只盼着,她这颗棋子还能有用,能多庇护睿儿一段时间……
翌日一早,宣室殿
“陛下,贵妃已经跪了一夜了。”随喜小声提醒,心中暗叹郑贵妃的执着,若是慢慢图谋,陛下未必不会心软。
可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就昨日说出的那些话,陛下若是追究起来,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唉,何必呢?
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亲生儿子的,郑贵妃究竟是在怕什么?
“既然想跪,就让她跪着,今日是元佑灵柩出宫的日子,你陪孤去城楼之上,送送他吧。”
“可陛下,您的身子……”
“无妨,孤的身子孤心中有数,走吧。”尧帝看着锦帕上的点点嫣红,若无其事的收好,起身走向殿外。
是啊,到底是在怕什么呢?郑惜年想,大抵是心中对帝王心术的恐惧早已刻在骨子里了,当初不过是想让睿儿回到自己身边,陛下便毫不留情的让睿儿住到了外宫,至此她和睿儿心中埋下了隔阂。
不过只是一件事,就让她彻底受到了教训,帝王从不允许别人违逆,一丝一毫都不行。
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她抗衡不了帝王,她的人生,早就被规划好了……
帝王的衣摆从身边划过,熟悉的龙涎香此刻却多了一丝凉意。
陛下 ,妾不敢赌啊,因为妾从未赢过……
养性斋
李元康看见大皇子的灵柩离开,眼中多了一丝淡然,或许对于他来说,抛去这层身份,褪下皇子的枷锁,是一种解脱吧。
李元睿从偏殿走出来,纵使不过一日,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眼中多了一丝死寂,听着奴婢们的哀哀戚戚的哭声,眼中多了一丝嘲讽。
“三皇弟,可有时间与我说说话。”李元睿开口叫住准备离开的李元康,虽是询问,语气却很笃定,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留下。
“好。”李元康轻轻应了一声,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位二皇兄,要做什么,顺便为他答疑解惑。
兄弟两人相对而坐,少了剑拔弩张,反而多了一丝平和。
“三皇弟,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你生来就是嫡子,虽然自小离宫,在江宁府住了十五年,可父皇心中从未忘记过你。
原以为我在父皇心中是不一样的,可直到你的回来,才让我明白,什么才是云泥之别……
我费尽心思,揣摩父皇的心意,处处拔尖,只为得到父皇的一句鼓励,而你不同,你什么都不用做,父皇便会把最好的一切亲手捧到你面前……
我真的很不甘心啊,难道只因为你是嫡子吗?只因为你的母亲是皇后吗?一句嫡庶有别,便压的我十多年都喘不过气来,我真的很不甘心啊。”
李元睿的话没有逻辑,似乎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似乎只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郁气,或者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
“有时候,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你以为的我远在江宁,平安顺遂的长大,实则不然,从我满周岁起,便遭受到刺客的刺杀,到如今我十六岁,刺客的人头已有千数之多,这些,你信吗?”
李元康眼神有些幽远,他的人生何曾平坦过,在这些皇子享受金尊玉贵的生活时,他小小年纪,便四处奔走,走遍了蜀国的大半河山,这些年,他又何曾好睡过?
嫡子的名头,对他来说也是压力,他别无选择,有这么多人牺牲自己只为保全他,他没有退路,只能一往无前。
“怎么会?”李元睿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呢?他是嫡子啊,是父皇放在心上的嫡子啊。
“为何不会?朝堂上波谲云诡,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只有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或许我们才能真正的成长,
你被困在这皇宫太久了,若是你想,我可以求父皇让你出去走走。”
李元康即便不过只有十六岁,可他的心智比之同龄人早已成熟的太多,有些时候,看的更长远,看的更透彻, 对于父皇的某些做法他并不赞同,却没有反驳,反而是默认。
只是也在竭尽全力的做着改变,因为他身上背负的担子,远比常人想的更重,他要做的是推翻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法度,创造一个新的秩序。
这是他一辈子都要为之努力的事,也是他的母亲,姚皇后的期许。
“你当真放心让我出宫?你就不怕?也是,你怕什么呢?有父皇为你保驾护航,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你实在不必怕这些。”
李元睿自嘲一笑,叹自己看不清形势,也叹自己执念太深。
“你的执念太深,长此以往,难免会心生郁结,我只想告诉你,我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作数,你若是想通了,便可让人告诉我,我会吩咐门口的守卫,不会多加阻拦。”
李元康看着对面名义上的兄长,不是高傲的施舍,只是陈述事实,一个被废的皇子,他若是掌控不了,如何能成为蜀国的君王。
李元睿久久没有出声,出宫吗?他没有想过,他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他是父皇的儿子,即便被废,也是父皇的儿子,他即便是死也不会离开这座皇宫的。
执念太深?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能承受失败,沦为阶下囚,可他不能容忍父皇对他从头到尾只是利用啊。
“你原本的计划该是徐徐图之的吧,我想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李元康眼中划过一丝温柔,比起平日里如沐春风的笑容,此刻的他多了一丝真实。
他不怕在眼前人跟前露出自己心有城府的另一面,毕竟依着眼前人高傲的性子,自然不会说出去,他也不怕他说出去。
“心上人。”
短短三个字,却让李元睿恍然大悟,是他准备动不该动的人,所以才会败的这么快。
“那这一切,父皇知道多少?”到最后,李元睿还是不甘心的问出了这一句 。
“君臣父子,先君臣 ,后父子,天家亲情,向来如此。即便父皇更看重我,这句话也是一样,我说过,我的人生没有你想的那般美好,你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李元康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人,他知道这终将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的善心本就不多,刚才已经发作一次,再多就矫情了,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李元睿最不想听的答案。
说完,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原本还想着和他说说,他便是那年的平安,还想说说这些计划背后的故事。
可看着眼前人毫不在意的模样,瞬间觉得没了意思。
和一个执迷不悟的傻子计较什么呢?
在皇家,帝王的亲情向来吝啬,李元睿偏偏想要迎难而上,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李元睿相信他的话是真心的,可他已经不需要了啊。
李元睿忽然发笑起来,跪坐在地上,笑着笑着便哭了起来,父皇啊,您苦心孤诣为您最疼爱的儿子谋划,甚至不惜搭上大皇兄的命,到头来,您最疼爱的儿子也未必是那么真心对您,对您始终带着一丝保留。
而儿臣呢?儿臣是真心敬重仰望您的,儿臣只是想得到父皇您唯一的疼爱啊,您却让儿臣失望了,难道儿臣来这世上一回,十六年的陪伴,都不曾让您的心意动摇吗?
父皇,您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
李元睿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任由寒风透过门缝吹在他的身上,眼神不悲不喜,一片荒凉……
明正殿
祁隐跪在地上,看着上首的李元康,眼里多了一丝感激,原本明面上已经死了的人,是眼前人,给了他新生。
“去吧,去大溪山,好好守你的坟墓,你心思赤诚,不该被拉入这权欲的漩涡之中,我会让人给你准备了一份药,吃了之后,可以忘记许多事情,
这皇宫里的一切都将与你没有关系,你只会是一个守墓人,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元康掏出一个药瓶扔给祁隐,眼神很平淡,似乎不在乎放虎归山,毕竟祁隐的功夫是数一数二的, 若是他有心做些什么,也是能掀起几分波澜的。
“多谢殿下,祁隐此生无以为报,愿自废武功 ,从此之后做个平凡的守墓人。”
这些年,祁隐只觉得过的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与眼前的三皇子畅谈了一番,才明白,原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功夫就是最好的利剑,也是别人利用他的原因。
既然有幸苟活,那他便彻底废去武功,做个平凡人,守着她家姑娘的坟墓天荒地老,安然度日。
说完也不等李元康反应,倒出药丸,一口吞下,接着亲手废了自己的武功,感受曾经用尽心思追逐过的武功极致,悄悄从体内流失 ,脸上反而多了一丝解脱。
李元康眼中多了一丝赞赏,瞧瞧这才是聪明人,有胆识,只是生不逢年啊。
“去吧,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打扰你的安宁了。烦劳二乔姑姑送他一程。”最后一句话是对二乔说的。
二乔从暗处悄无声息的走出来,点点头,拎起祁隐消失不见 。
“啪啪啪。”带着面具的少年从暗处走出来,调笑道:“不愧是你,这个傻子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呢。”
“他是个忠义之人,成全了他又何妨?说什么卖不卖的,忒难听了。”
“行了,在我面前,就不要伪装了,兵不血刃的解决了一个潜在的威胁,偏偏还要人家感恩戴德的感谢你,这叫成全?”面具少年撇撇嘴。
无论如何,祁隐到底是姓祁的,又身怀功夫,纵使缺了根筋,被算计困在皇宫多年,可他姓祁,便是他的错,纵使祁家早已不复存在。
李元康淡笑不语,伪装吗?他也是没有办法啊,他的人生不允许他做自己,所以多几层保护色不过是本能罢了。
“对了,听说你今日与二皇子谈心了?你什么时候这般好心了,这可不像你。”
“不过是给了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罢了,既然他想听,为何我不能说?”李元康反问道,嘴角依旧噙着笑意,眼神里无波无澜。
“你便不怕,他说出去,影响你的地位?”
“将死之人罢了,说与不说,对我都没什么影响,这些年,我所经历的事情,这辈子他都望尘莫及,我还怕什么呢?”
李元康轻嗤一声,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在兄弟面前,他表现的足够宽和,在朝臣面前,他表现的足够机智,在天下百姓面前,他表现的足够仁善,这些就够了。
他会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帝王,会比他的父皇更优秀,只是骨子里的偏执,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我便知道,会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真的发了善心呢?看来是我想多了。”面具少年撇撇嘴 ,吊儿郎当的抛着手中的剑。
“我的善心可不是对谁都有的,毕竟我这位二皇兄顶着福星的名头,虽然对我没什么妨碍,总是心里膈应的很,福星不能因我而死,可若是他自己想不开,可与我没什么关系。”
“啧啧啧,我就知道,你的心都是黑的,偏偏还有人被你这副皮相欺骗,你还真是阴险的紧呢。”
李元康没有生气,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啜饮着,大家各凭本事罢了,他已然占尽了先机,若是真的做个滥好人,如何对得起他母后的一番苦心筹谋。
若说善于布棋之人,怕是父皇也及不上母后半分,母后,您的仇,儿臣也该为您了报了,您等的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