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之,先帝泉下寂寞,想念朕了!即为孝子,自当遵从父命,朕该去陪他了!”
“然则,朕心里确有一二事放之不下,景之今日回朝,朕心定矣!”
“陛下……”
顾景之挤出一串串泪水,哽咽道:“不过是小麻烦,宫里有良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呵呵……”
文帝轻笑道:“什么时候景之在朕的跟前,也会说这些话了!”
“陛下,臣……”
顾景之如鲠在喉。
文帝的手,无力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景之,且听朕言……”
说着,他看向朝臣:“朕最放心不下之事,一为我大夏社稷,今国中安定,百业俱兴,生民乐享太平……此皆为众卿之功也!”
“朕有尔等贤臣良将,乃朕之幸,大夏之幸,万民之幸也……”
“然朕最喜者,却是喜得顾景之,真……天赐贤臣也……”
“陛下,臣愧不敢当……”
不管如何,这一刻,顾景之心里还是忍不住颤动了起来。
甭管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文帝这句话开口,看似说给群臣听,实则是说给周权听。
文帝没有接顾景之的话,继续说道:“天生顾景之,是以我大夏有新政,新政惠泽天下,是以大夏安定,百姓乐业……大善也!”
“尔等俱为大夏肱骨,须知新政乃国之根本,朕去后,当以新政为纲!不得轻易改之,望众卿莫要辜负先帝与朕之心血!”
群臣听闻,俱是声色泪下,一个个伏地领命!
文帝见状,心下微定,他惨笑道:“朕之第二愿……”
“太子……”
他招呼了一声,周权双脚跪地向前:“父皇……”
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对于文帝这样的父亲,他心中的孝……是真切的!
“作为君父,本该再护持你几年,看着你加冠、监国……处理朝中大事!然天不假年,你皇祖父要召朕去了,今后就独留下你了!”
“父皇……”
周权悲怆喊着,他捧着文帝的手,额头贴着文帝手背。
“痴儿莫要作那小儿女姿态……”
文帝眼神略有宠溺之色:“朕对你向来严苛,若为父,朕惜你疼你,若为君……朕要对朝廷负责,对天下负责!”
“你为储君,当知王冠之重,社稷之重!朕虽不忍,却不得不如此,望我儿莫要怨为父……”
“父皇,儿臣不会,不会……”
周权呜咽着,极力地压制着心底的悲痛。
多年的严苛,他心里有怨吗?
自然怨过!
可文帝这一番话,却让他心底的怨气全都抛散了出去!
“朕走后,你继任大统,需知为君之道……亲贤臣,远奸佞,事事多听多问,遇事不决可问你的老师!”
啥?
朝中重臣也都蒙了!
遇事不决问顾景之?
这就没了?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文帝,这可是托孤啊!
顾景之的确大才,可他还只是兵部尚书,虽然入阁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文帝一直没有下发旨意,众人都知道,这是留着给新君施恩的!
可只要一日没有宣读旨意,那顾景之就还不是内阁辅臣,如此托孤不该托付给内阁?
众人将目光看向魏玄和卫祯,却见二人神色如常,并没有任何不悦!
“你师乃大才,朕视之为手足,于你……如师如父!朕走后,你要多听他之建言,好生学习治国安邦之道,莫要负了你皇祖父和朕的一片心血,莫要负了朝臣和天下百姓拳拳之心!”
“父皇!”
“儿臣定当谨记,视老师如父,爱护天下百姓,振兴大夏国祚,儿臣定不叫父皇失望!”
“好,好,好……”
文帝很是欣慰。
他口中喃喃自语道:“朕虽年寿不永,只当了这几年的皇帝,然今大夏日益昌盛,朕无怨亦无悔!”
“只盼我国祚永存,我万民康健,山河无恙!”
“日月山河永在,大夏江山永……”
天地间突然安静了,文帝口中的最后一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头颅轻垂顾景之怀中,手无力地落下来,就此……
溘然长逝!
“陛下!”
顾景之喊了一声!
“陛下!”
“陛下……”
宫中哀声响起,即便是乔姝绾这个早就和文帝没了夫妻情分的皇后,此刻也是一脸哀戚,丝毫不作伪。
朝臣捶胸顿足,一片哭嚎!
顾景之扶着文帝身子,眼角也不经意有泪落下。
短短几年,大夏就接连国丧,这一瞬间,他对前途感到茫然。
万民之重,托孤之重……
他不知该如何接下。
权倾朝野的代价,那就是无尽的担子压在肩上,权臣……他之所望也,然江山社稷之重,他又该如何抛却?
周权……
眼下是指望不上的!
宫中渐渐挂起了白帆,大丧之音响起,大夏第二代君王……崩了!
顾景之立于大殿门前,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都忙碌着皇帝大丧之事,心里是真真切切的开心不起来。
……
夜幕渐起,朝臣都回到各自衙门沐浴斋戒,顾景之没有走,他让乔姝绾给留下了!
文帝的那些个皇子都还年幼,深夜守灵自是扛不住。
乔姝绾将头轻轻靠在顾景之的肩膀上,卸了皇后大妆的乔姝绾,身上少了帝后的威严,转而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风情。
那紧促的眉头,看着风情无限!
“我原以为和他夫妻之情消散,自己不会再悲伤,可是景之……”
“看着这高墙深院,我心里却感到孤寂、害怕……你能懂吗?”
乔姝绾仰起头,看向顾景之侧脸,二人没有做什么,只是安静的说着话。
顾景之长长一叹:“事已至此,你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以后这朝中的事还多着,莫要伤了心神!”
乔姝绾的哀伤他能懂。
有时候人心就是这么复杂,就事实而言,乔姝绾对她和文帝的那份夫妻之情不忠,可内心而言,二人十多年夫妻,其实有些事也都是习惯!
哀伤是在所难免!
事实上,文帝溘然长逝,顾景之心里也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文帝上位后,对他很是不亲近,让他不断地丢了体面,若非心学诞生,文道传承加诸于身,他指不定多狼狈!
可文帝最后那番话,他听懂了。
定是乔姝绾和文帝谈过了,如此文帝才将原本托孤内阁的决定转变为托孤顾景之!
可如此一来,却让他心下更加的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