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之前——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继马元义这位太平道的‘神上使’来到京都雒阳之后,太平道有另外一位大能亦紧跟着来到了这座王都,此人便是唐周,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的另一名座下弟子。
进得雒阳后,唐周去拜访了永乐少府、光禄勋刘宽,一位秉性谦和、大度,却担任着中尉职司的王亲国戚。
刘宽字文饶,乃司徒刘崎之子,汉高祖十五世孙,别看这位老人如今已过六旬,可他在年轻时亦是一位骁勇之人,曾担任屯骑校尉,并且数次荣升台司(指三公),是汉室皇族子弟中的翘楚,文武双全、颇有本事。
建宁元年时,他与朝中贤臣杨赐、张济(不是张绣他叔)曾在华光殿教授天子刘宏,后来陆续当过屯骑校尉、宗正、光禄勋,继而在熹平五年时接替许训担任太尉。再后来,因为天象大异(日食),贬为卫尉,可是在段颎被当时的司隶校尉阳球谋诛王甫的期间顺带着除掉了之后,刘宽便又立马取代段颎再次担任了太尉。然而在光和四年的时候,这位皇族的才俊却又一次因为天象有异(日食)而遭罢免,拜永乐少府、光禄勋。
在唐周拜访刘宽之前,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拜访了这位年事已高的老中尉大人,此人便是大将军何进的幕僚之臣,张津。
毕竟是活了六十几载的人精,对于张津前来拜访的用意,刘宽多少也能猜到一二,这一点。在张津请求密室详谈的时候便可以肯定。
“老大人,您不觉得中官的手伸得太长了么?”
于密室内坐下不久,张津意味深长地对刘宽说了句。
刘宽用略显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张津,没有说话,可张津一副气愤填膺地说道。“老大人谦和宽厚,海内俱知。可那些黄门常侍倒好,视老大人于物,越俎代庖,唆使三尉府的差人治严于京师,使百姓恐于言语。知情的倒是还好。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老大人下令那么做呢!”
原来,刘宽虽然担任光禄勋,是光禄寺的最高官员,但因为他毕竟年事已高。府衙里的事物他也很少过问,说白了,他的光禄勋之职不过是个虚设而已,整个光禄寺,其实早可以说是被张让等宦官架空。想想也是,若真是刘宽这位豁达宽容的皇族长者真正执掌光禄寺,掌管御林军,雒阳决不可能落到如今‘百姓不敢言’的地步。
瞥了一眼满脸愤慨的张津。刘宽面不改色,喝了口茶淡淡问道,“何进打算对董氏下手了么?”
张津双目微微一眯。不动声色地说道,“老大人何出此言?”
刘宽呻吟了一下,淡然说道,“张让等黄门常侍依附董氏,是故董氏势大,何进若要除掉董氏。则必要先剪除黄门常侍在‘三尉’的羽翼……卫尉、光禄勋、廷尉、司隶校尉,此四者乃京师卫防。若能掌控此四者……呵呵呵。”说罢,他望了一眼张津。意味深长地说道,“最近听说,何大将军准备将袁绍、袁本初推上司隶校尉的位置?莫非是打算以此取得袁司空(袁逢)以袁家的支持?”
“老大人这话恐怕有些诛心了。”张津朗朗笑道,“袁家四门三公,本就是朝中栋梁,况且袁本初本就是年轻俊才,既如此,大将军破格提拔,又岂会招惹非议?”
“呵呵。”刘宽笑了两声,忽而眼中精芒一闪,问道,“你想要老夫做什么?”
“不敢。”张津拱手抱了抱拳,正色说道,“大将军只是觉得,老大人过于纵容中官了,这未免有些不利于社稷。望老大人能亲掌光禄卫,整治京师之安。”
刘宽深深地望了张津半响,略显疲倦地说道,“老夫年事已高,乏于久坐,就不多留足下了。”说着,他端起了茶盏,即所谓的端茶送客。
张津一见就急了,紧声说道,“老大人……”
刘宽抬手打断了张津的话,不急不缓地说道,“回去告诉何进,他与骠骑将军董重的争斗,老夫不感兴趣。……不过,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光禄寺不会出动。”言下之意,刘宽是打算在何进与董重的争权夺利中保持中立态度了。
“……”张津闻言皱眉思忖了一下,尽管这个承诺并不能使他满意,但他也意识到,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效果,于是乎便爽快地起身告辞。
“即如此,在下这就回去,将老大人的话回覆大将军,告辞。”
“不送。”刘宽喝着茶淡淡说道。
张津前脚刚走,后脚刘宽的儿子刘松便从密室的木屏风后转了出来,好奇问道,“父亲,您为何不帮何进?”
“为何要帮何进?”刘宽反问道。
只见刘松思忖着说道,“何进虽出身粗鄙,然为人热忱、直爽仁厚,不比董重,自诩天子娘家之人,教唆陛下横征暴敛……以进代董,为何不可?”
刘宽轻哼一声,淡淡问道,“以进代董,何以代进?……日后的何进,未尝不会变成今日的董氏。王莽、梁冀,此外戚之祸,难道我汉室出现地还少么?”
刘松闻言一愣,一番深思后皱眉说道,“话虽如此,可若是能借何进的手除掉张让等黄门常侍,未尝不可以稍稍倚向何进。”
刘宽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相比较外戚,宦官不过是小疾耳。……所谓宦官,不过是无根浮萍,全赖天子恩宠。天子宠之,则其富贵;天子冷之,则其败亡。当年的王甫就是最佳的例子,若不是宋皇后一事陛下已对其离心,阳球如何能杀王甫?可外戚不同,外戚掌京兵,有重权。若不加以制衡,难免不会重蹈王莽、梁冀之祸。”
听闻此言,刘松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毕竟相比较外戚,残躯不全的宦官根本不可能被世俗、天下所认可,哪怕是位至极处。也不过是宦官,绝不可能会有篡位的那一日,这一点哪怕是宦官们自己也心知肚明。但是外戚则不同,大汉朝出现了一个王莽,难免不会出现第二个。
“不过父亲,陛下宠信张让、赵忠等人。不思朝政、整日嬉戏,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啊。……若父亲不待见外戚,何不召朝中清流想想法子?”
刘宽闻言深思了片刻,摇头说道,“党锢未解。士人难有出头之日。……静待时机。”
“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刘松皱眉问道。
刘宽轻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忽然密室内的地面一阵泥土涌动,一个人影徐徐从地底浮现起来,正是唐周。
“老大人要的时机,唐某给阁下送来了!”
刘宽、刘松父子见此变故面色大变,惊声质问道,“你……你何许人?!”
“在下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座下弟子。唐周!”
“太平道?”刘宽伸手阻止了儿子刘松准备喊人呼救的举动,皱眉问唐周道,“足下来此有何事?”
“在下方才说了。唐某为老大人送想要的‘时机’而来!”唐周负背着双手在密室内来回踱了几步,一面打量着密室内的摆设,一面淡淡说道,“三月初五,太平道将高举反旗,聚众反汉。到时候。三十六方、数十万太平道弟子,将一起造反……”
纵然是刘宽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老者。此时闻言也是面色大变,惊声质问道。“当真?!”
唐周轻哼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刘宽之子刘松狐疑地望着唐周,沉声说道,“父亲,这妖人的话,岂能当真?”
话音刚落,就见唐周举起右手,缓缓摊开,登时,一枚别致的墨玉玉佩从他手中落了下来,因为被红线系着,一左一右地晃动着。
仔细地看了一眼那玉佩,刘宽顿时面色猛变,站了身来连忙拱手抱拳,惊声拜道,“不想尊驾竟是方仙道的仙师……”
[方仙道?]
瞧见父亲的异样,刘松心下不由得有些吃惊,忽然,他好似领悟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望着唐周。
[方仙道……那不是与我大汉朝国师第五宫元仙师……]
“尊驾莫不是第五仙师的弟子?”刘松结结巴巴地问道。
“第五宫元?”唐周闻言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见此,刘宽心下更是震惊,心中对唐周的评价更高了几分,拱拱手恭敬说道,“唐仙师有何吩咐?”
唐周深思了片刻,说道,“唐某找你,是因为你乃皇族子弟,在朝中威望不低。你速速入宫,将此事禀告大汉天子。”
“老朽明白。”刘宽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老朽即刻入宫,向陛下禀告此事,叫天下缉拿太平道。”
“还有。”
“仙师请讲。”
“太平道有个叫马元义已混入雒阳,欲勾结宦官,里应外合谋图雒阳……”
刘宽一听又连忙说道,“老朽即刻传御林军缉捕那马元义。”
见刘宽打断自己的话,唐周略有些不满,淡淡说道,“马元义可是太平道六名‘神上使’之一,精于咒法,寻常军士抓得了他?”
“那仙师的意思呢?”
“传令关闭城门,御林军负责缉捕其余太平道贼子,至于那马元义……唐某亲自抓他!”
“是。”刘宽拱手应道。
吩咐诸事完毕,唐周这回便不在用遁甲之术,而是堂堂正正地从刘宽府邸的大门走了出去。
走着走着,唐周忽然瞧见迎面走来一个熟人,一个在泰山郡时传授过‘符水之术’的小鬼。
[是张煌那小子?嘿!这枚‘劫子’果然是来雒阳了!]
心中微微一笑,唐周走上前去,拍了拍张煌的肩膀。
……
……
对于张煌‘因缘巧合’结识了马元义的事,唐周虽然在心中暗暗称其,倒也不意外。毕竟所谓的‘劫子’,顾名思义就是至关重要的棋子。若是这小子没能参合到某些影响天下大势的事情当中,唐周反而会觉得诧异。
在途中碰到了唐周后,张煌便将唐周带到了荀攸的住所。对此唐周倒是无大所谓,毕竟在他看来,刘宽将太平道作乱的事上奏朝廷也需要一点时间。
在荀攸的府上。张煌见到了李通、徐福、臧霸、太史慈四人。再次相逢,李通等人难免要问起第五宫元的事,这让在旁倾听的唐周微微有些诧异。
[第五宫元已经见过这小子了?]
唐周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闲聊了几句后,唐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告辞准备去找马元义。
“唐周大哥是要去找元义大哥?”
张煌等人却不知唐周这次去找马元义,那可不是不怀好意的。还以为唐周是来帮马元义的,因此连忙说道,“元义大哥的住处我们晓得。……好几日未见元义大哥了,我们陪唐周大哥一起去的。”
[你可是至关重要的劫子啊,岂能不去?]
唐周心下暗笑。脸上却毫无表示,感激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谢了!”
“唐周大哥太客气了!”
跟荀攸住处的老门人说了一句,张煌便拽着唐周的衣袖迫不及待地走出了荀攸的住邸。
看得出来,张煌心中十分喜欢唐周这样一位仿佛兄长般的存在,沿途不住地跟唐周闲聊,还将他们当时离开泰山郡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唐周。
感受着张煌这份发自内心的亲近与热情。唐周心中难免有些不适。
不知为何,唐周发现自己也挺喜欢这个叫做张煌的小鬼,然而。他也晓得他命中注定不会跟这个小子成为一路人,甚至于,日后恐怕还会睚眦相见。
不由得,一种名为‘背叛’的情绪,逐渐在唐周心底滋生。
而就在唐周心中苦恼于对张煌这枚劫子似乎过于亲密了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已回到了外城。来到了马元义在外城的住所。
“元义大哥?小佘哥?”
进府还未走几步,张煌便大喊大嚷地叫着马元义和佘稚二人。
此时马元义似乎还未回来。只有佘稚留在府上看家,瞧见张煌等人大喊大叫地走入府中。佘稚哭笑不得地迎了上来。
“你们几个小鬼,瞎叫唤什么?”
“嘿嘿!”张煌冲着佘稚笑了笑,旋即眨眨眼睛说道,“小佘哥,你猜谁来了?”
其实不用张煌说,佘稚在跟张煌打完招呼后,便一眼瞧见在面带微笑的唐周,脸上闪过几分惊喜之色,拱手拜道,“唐周师兄,你怎么来了?”
“呵呵。”唐周笑了笑,并没有说出来意,打量了一眼四周,问道,“马师兄不在么?”
“有要事出去了。”碍于浑天仪的存在,佘稚不方便细说,便将唐周、张煌一行人请到了密室。
到了密室之后,佘稚还是难掩心中的欢喜,端茶倒水之余问唐周道,“不知唐周师兄此番来雒阳,可是师尊他老人家有什么新的指示?”
唐周接过茶水饮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叫唐某来问一问马师兄这边的状况。”
佘稚闻言不疑有他,如实说道,“元义师兄已经说动了几名黄门侍郎……”
“唔。”唐周点了点头,安心等待马元义回来。
可一等,便从晌午一直等到了傍晚,眼瞅着天色渐渐暗下来,然而马元义却还未回来,唐周难免有些着急了。毕竟算算时间,这会儿光禄勋刘宽早已向天子刘宏启奏太平道造反的事,甚至于,捉拿雒阳城内太平道的命令也差不多该下达到司隶校尉以及卫尉、中尉、廷尉处,马元义久久不回来,难免会让唐周感到不安。
“马师兄……说过何时回来么?”唐周忍不住问道。
“这个倒是没说。”佘稚摇了摇头。
“哦。”唐周沉思了一下,又问道,“这样吧,我去找他。……他今日去见谁了?”
“这个说不好……”佘稚露出为难之色,旋即说道,“这样吧,我去找马师兄吧,他去见的应该还是前几日的那几个家伙。”
说着,佘稚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唐周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还是……我去吧。”唐周微笑着,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
“……”佘稚愣了愣,目视着缓缓地点了点头,笑容满脸地说道,“那好吧,就有劳唐周师兄走一趟了。对了师兄,师尊他老人家一定要在三月五日起事么?我觉得,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咦?”说着,他也不知察觉了什么,转头望向密室的深处,惊讶说道,“元义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周下意识地望向密室的深处,而就在这个时候,只见佘稚一把揽过张煌等人,喝道,“走!”
话音刚落,还未等张煌等人反应过来,佘稚便施展了地遁术,将张煌等人带离了密室。
“怎……怎么回事?”
前一瞬间还在密室里,后一瞬间却已在外城偏僻处,李通等人茫然地望着四周。
“小佘哥?”张煌亦是吃惊地望着一脸铁青的佘稚。
只见佘稚眼中泛起恨恨之色,咬牙切齿地说道,“唐周……背叛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便传来一声轻笑。
“你猜对了!”
伴随着这一声戏虐的轻笑,只听咔嚓一声,一只鲜血淋漓的手从背后穿透了佘稚的胸口。而这只手的主人,骇然便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佘稚身背后的唐周。
“佘稚师弟,这种把戏也想骗过师兄?……不过,倒还真是小瞧你了。”唐周冷冷地笑道。
“……”佘稚见此一把抓住了唐周的手,回顾身旁茫然失措的张煌等人厉声吼道,“快走!……去找元义师兄!”
然而此时的张煌却早已看傻了眼,瞠目结舌地望着唐周。
“唐……周大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