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辈子赶车的老汉,表达话语倒是比一般农户机灵活络些,却依旧是摸不清情况的糊糊涂涂,他一时摸不清重点,坐下来有些局促地开始讲了起来。
“我儿媳,我们都喊她燕燕。她是我儿十六岁那年从永州那边来的,当时是长安那边好像很乱,她家里人要逃难,不要她,她一个人没有地方去,那些叛军又打过去了。她回不去又找不到家人,就逃到我们这个地方。我儿嘛……”
李平阳有些憋不住,想要让他讲快点,被张峒道一个无奈的眼神制止了:“都不容易,估计也憋很久了,让他说完吧。”
老汉絮絮叨叨从儿子与儿媳妇如何认识,到两人结婚生下一个健康的小外孙,到儿子出了意外,不知道为啥就失踪了,报官却也杳无音信,最终总算讲到了儿媳妇失踪的事情。
“这是正月十六的事情……今年的年关比往年好过一些,家里总算挨过了最艰难的前几年,今年不仅有余粮,还买了半斤肉。本来挺高兴的,等到年十六那天下午,隔壁村子请来个戏班说可以看杂耍。我们老了,不想跑,但是燕燕年纪小,好几家的媳妇打算结伴去,我们就说那你自己去看,也放松放松。”
“谁曾想呢?旁人说戏班表演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说有个胖和尚烧了起来,直接给烧死了。当时现场乱成一锅粥,那些妇人们各自四散跑了,没人管燕燕去了哪里,回来才发现人早就不见了。”老汉说着,拍膝盖叹息道,“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去的。”
李平阳却有些疑惑:“老人家,您这位媳妇看起来是跑丢了,怎么我们听的消息是说她和男人私奔去了?这可是天大污蔑啊,不能随便乱说的。”
提起这事情,冯老汉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是人家说的,人家说到了那边燕燕就遇到了一个相熟的男人,说看模样像个读书人,她们都看到了,后来燕燕就跟她们分开去和那男人一块看杂耍去了,所以她们觉得是燕燕和人跑了……”
“她还年轻,就是真的跑了,我们也不怪她。但是,也没必要啥也不说啊?”冯老汉神色很纠结,看起来自己也还在纠结犹豫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就是怕真的出事情,但是找了俩月也没啥结果……这……”
“一个男人?”李平阳瞬间想起宋掌柜,连忙飞快问道,“她们有没有看到是多大年纪?身高体型如何?”
“这……”冯老汉有些意外地懵了好一会,结结巴巴回答,“这个那些妇人倒是说了,就说是个年轻的,不算特别高,和许家那个丫头差不多高。”
这话说得李平阳有点难受起来:“许家丫头?那到底多高?”
老汉左右看了半天,最终盯着李平阳打量一番:“应该,和夫人您差不多高?”
“那就是六尺五……不算特别高?”
“但是也不算矮,和州这边男子普遍都比北方矮一点。”八尺冒头的张峒道如是说道,“——您刚刚提到隔壁村子请的杂耍戏班表演出了问题?一个胖和尚烧死了?”
“嗯。”冯老汉虽然没有看到实情,但是提起当时的情景也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也不能说是和尚,和尚怎么可能出来卖艺呢?那就是个胖得走不动道的秃头,据说五官都快被肉挤没了,瘫在木板上要人推着!烧起来的时候可吓人了!那些姑娘媳妇的好几天都不敢出门,回家都做噩梦呢。”
张峒道的表情有些深思,李平阳倒是直接嘀咕出声:“不会是他吧?当时他的确是活着的,不过我应该把他差不多废了,的确就是侥幸活下来,也有可能走不了了……但是怎么会出现在隔壁村杂耍呢?”
“……得去隔壁村子走一圈。”张峒道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得弄清楚棺材里的妇人到底是谁。”
李平阳点点头,随即有些忧虑地抱着胳膊:“正月的事情,眼下都三月了,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结果,希望不要查了发现是一场空。”
“是不是一场空,只有查了才知道。”张峒道也不犹豫,站起身来嘱咐背后的蒋二,“老二,你去把这个新的情况报知县衙。我和李夫人先去隔壁村探一探情况。”
“老人家,您告诉我俩隔壁村在什么地方,我们先去打探下情况。”
顺着冯老头给的地址,李平阳和张峒道来到了距离白家村不远的黑水沟。与北面较为贫瘠的于家村蹬地不同,在南面以及东面的几个村子都更为富庶,村中民居更多。逢年过节的时候往往还会集资点些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李平阳到了黑水沟便感觉出此地的繁华与热闹,时值阳春三月,土路上村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地里到处都能看到劳作的农户,时不时路过几个扛着渔网的渔民,提着满当当的鱼篓回家去。这村子规模近乎于一座小镇,村人也不疑心为何会见到生人,大约是来往商户众多,还有人凑上来和张峒道李平阳推销自己的鱼获。
两人找了一家茶铺坐下,点了一壶茶和一盘芝麻鸭油酥饼。
趁着上菜的功夫,李平阳拽住了小伙计:“小伙计,我们初来乍到,对此地不大熟悉,想要和你打听点事情。”
小伙计是个待客热情周到的年轻人,肩上搭着一条毛巾,神态模样都很是讨喜。闻言,他弓着身笑道:“贵客您可是问对人了,这地儿的事情咱们可是最熟悉的,找人问路,买卖交易,您问我就是了。”
李平阳笑着点点头,略压低些声音:“我想问问,正月十六这村子是不是来了个戏班子,耍杂技的,那时候是不是死了个秃头的胖子。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小伙计脸色一变,脸上露出些怕的神色:“哎呀,这事儿啊。我,我不大清楚呢……”说罢,也顾不得招待客人,转身就想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