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忽然变成了猎物,局势的改变往往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且不说蛟龙寨当家海阔天,寨中上下还有五千海盗——面对此等阵仗,莫说夏逸,就是慕容楚荒来了也不能带着重伤的小幽突围。
夏逸却好像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已经沦为猎物,只是静静地看着海阔天那张宛如猛虎的脸,忽然仰面大笑。
海阔天冷冷道:“你觉得很好笑?”
夏逸道:“不止好笑,而且可怜!”
海阔天道:“可怜?”
夏逸道:“没有一个父亲希望自己膝下不和,所以我本来只觉得你是个可怜人,现在我却发现可怜之人必有可笑之处!堂堂蛟龙寨大当家居然连用人也用不好,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海阔天面孔涨红,额头上突地暴起一根青筋。
一旁,海逐浪忽然上前说道:“爹,这独眼贼满口胡言,不过是为多挣些时间苟延残喘,所以何必听他放屁?”
夏逸笑道:“不错,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确实与放屁无异,所以大当家何不听听我这屁到底有多响亮?”
他右手一扬,系在腰后的双刀已然应声落地。
此举无异于缴械以表诚意,但近在咫尺的小幽却已察觉到夏逸身上的每一束肌肉已蓄势待发,一旦海阔天下达杀令,夏逸依然能在第一时间挥刀出鞘。
海阔天狠狠地瞪着夏逸,半晌后才说道:“好!老夫倒要听听你这屁里有什么奥妙!”
“爹……”
海逐浪还未来得及再发言,海阔天已举起一只粗壮的前臂,示意他闭嘴。
海逐浪面色一白,神情复杂地退回海阔天身后。
全场俱静。
每一双眼睛都如狼似虎地盯着船板中央的夏逸,仿佛磨刀霍霍的屠夫。
就在这时,夏逸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当家雄霸南海二十载,必与他国商人打过多次交道,想来一定知道东瀛有一种叫作催眠术的邪术。”
“催眠术?”
海阔天目光一动,道:“你的意思是逐流的死与催眠术有关?”
夏逸道:“大当家当夜说过海大少不是一个因为儿女情长便自寻短见的人,可是如果他当时已被催眠术控制了心神呢?”
海阔天道:“老夫纵横南海多年,至今也未遇到过善使催眠术的邪士,你又如何能确定逐浪对逐流使用了催眠术?”
“爹……”
海逐浪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虽然吴鱼方才已说过夏逸二人有心将兄长之死转嫁于自己,却还未曾明说是他使用了催眠术。
岂料,海阔天倒是快人快语,竟然先一步说出夏逸的下一句话。
“大当家所言极是,本来这只是我与幽儿的推测,我们也本打算重返蛟龙寨找到证据的,只是……”
夏逸稍稍一顿,若有深意地看向吴鱼,道:“返程之时,吴大爷说过海大少与海二少少时关系不睦,是不是?”
吴鱼急道:“大当家,我当时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骗过这对狗男女,否则岂不是要遭到他们的毒手?”
海阔天却不理他,只是冷声道:“男孩子小时候本就不安分,哪怕为了玩具也要争起来的,何况是为了蛟龙寨当家的位置?”
夏逸道:“可是后来海二少却自愿成为了海大少的帮手。”
海阔天叹道:“逐浪一直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他的身体……所以老夫只能选择逐流,而逐浪也做了一个令老夫欣慰的选择。”
海逐浪眼神一亮,跟着喝道:“你这独眼贼真是好胆,竟敢挑唆我们父子反目!”
夏逸又笑了,他缓缓道:“现今海大少已死,大当家这一次要选择谁?”
海阔天沉默了。
海逐流死后,他只剩下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虽然体弱多病,却有一颗聪明脑袋——他或许不是海逐流那般理想的接班人,却也可以坐稳蛟龙寨当家的位置。
“如你所说,逐流一死,最大的受益人便是逐浪,可是……”
“可是推理毕竟是推理,我们当然还是要拿出证据的。”
夏逸一边说着,手上则如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盒子,单手托在掌上,接着说道:“吴大爷,你可还认得这盒子?”
这竟然是小幽之前在船上坐过的那个盒子,吴鱼也不知夏逸是几时把这盒子藏在身上的,当即便是一声冷笑,道:“盒子是从你身上拿出来的,我为什么会认得?”
他口气倒是强硬,但眼神却已有些躲闪。
夏逸沉声道:“你当然是认得这盒子的,因为你是害死海大少的帮凶!”
吴鱼怒道:“你,你胡说!”
夏逸道:“你曾说整个蛟龙寨里最有动机害死海大少的人正是海二少,也说整个蛟龙寨与东瀛人打交道最多的也是海二少!除了他之外,再无人有机会对海大少使用催眠术!”
吴鱼急道:“我说过,那只是为了引你们上钩!”
夏逸又问道:“吴大爷还说,大当家好酒,每日都是要与三位子女同席畅饮的,是不是?”
海阔天忽然点头道:“我们这些海盗常年漂泊于海上,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若是连酒也喝不得,还不如一死了之。”
夏逸道:“这就对了,所以海二少既有杀人的动机,也有杀人的机会。”
海阔天又点了点头,道:“听闻催眠术的使用极为苛刻,施术者如果要发动催眠术,便先要对目标长期使用特定药物,一日不可中断。”
小幽补充道:“光凭药物还远远不够,如果要在目标脑中留下暗示,施术者还要通过言语、气味这些特定方式进一步加强目标心中的执念。”
吴鱼哼道:“可是放屁始终是放屁!虽然响亮,却没有半点可证实的证据!”
“吴大爷莫急,我这屁还没放完。”
夏逸笑道:“海二少虽是这个施术者,可是作为大当家与海大少的好帮手,他自然要日理万机,所以有些东西,他偶尔也要拜托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帮他购买……”
他顿了顿,故意看着吴鱼一眼,慢悠悠地说道:“这就要说回这个盒子了,因为盒子里密封着一种见不得人的东西,与藏在你房中的……”
他还未说完,吴鱼已大笑道:“你也说了,这盒子是密封的!既然是密封的,你怎么知道里面装的是用于催眠术的药物!难道你的眼睛可以透视不成!”
话音方落,海阔天已目光如炬地看着他:“你也说了,他的眼睛不可能透视!既然他不能透视,你怎么断定他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难道正如他所言,这盒子本就是你带回来的不成!”
吴鱼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到了此刻,他如何还不知道夏逸方才所说只是为了诈他?
只是他一时心急,居然自己先说漏了嘴。
夏逸挥手轻轻一抛,盒子已落在海阔天面前。
“眼见为实,箱子里到底放着什么,还请大当家亲自验证。”
海阔天狠狠地瞪着吴鱼,一脚踏在盒子上,好像踩着仇人的脑袋一般,只要稍一用力便可将其踏碎。
吴鱼已彻底笑不出来了。
不过他倒是颇有定力,强自镇定道:“大当家,你一定要相信我!这独眼贼要是能在我的屋子里搜到同样的药物,我便跳海去陪大少爷!”
夏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你的房间里当然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因为你的任务只是把这些东西带回,所以只有在那个施术者的屋子里才能找到催眠术的相关药物,而这个人……”
“这个人就是我?”
海逐浪忽然狂笑起来。
这本没什么好笑的,可是他却笑的前仰后翻,连鼻涕与眼泪都一起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他突地浑身抽搐起来,接着便一头栽倒,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都闪开!”
夏逸一声厉喝,飞身至海逐浪身旁。
见状,两边的一众海盗正要拔刀,海阔天却是大手一挥,竟然示意他们收刀。
海阔天面沉如水,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也只有距离他最近的夏逸才能看到他眼底的沉痛。
夏逸捏开海逐浪的嘴,轻轻一嗅,然后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早在嘴里藏了毒药,见事情败露便……”
他抬起头,凝住着海阔天说道:“或许他宁可自尽也不愿被父亲丢到海里喂鱼。”
海阔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不愿让他人看到他的泪水,缓缓闭上了眼——这位蛟龙寨大当家此刻好像已不再是那叱咤风云的南海蛟龙,只是一个在数日内连失两子的悲哀老人。
“大当家,你听我解释!”
吴鱼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明明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此时却仿佛一个吓破胆的小姑娘。
“大当家,此事绝非……”
骤然。
寒光一现。
场间再次一片安静,只有那太刀归鞘时才发出一声轻响。
吴鱼死死地扼住自己的脖颈,喉间格格作响,鲜血止不住地从十指间奔流而出,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海飞燕。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海飞燕眼眶湿润,双瞳血红,睚眦欲裂道:“爹和大哥一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吴鱼喉间发出格格之声,不能自已地连连后退,接着便咚地一声倒下。
他怒目圆睁,仿佛至死都不能甘心。
海飞燕轻轻啜泣几声,道:“爹,二哥与这厮的尸体……”
“他不是你的二哥!”
海阔天猛地睁开眼,斩钉截铁道:“老规矩处理,都丢到海里喂鱼!”
“且慢!”
夏逸忽然立起,道:“在处理这二人之前,在下还有话要说!”
海阔天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
“海逐浪虽已畏罪自尽,但主谋还未落网!”
“主谋还未落网?”
一听这话,海飞燕不禁指着海逐浪的尸体笑道:“主谋的尸体就躺在那儿,方才也是夏先生说他就是主谋的。”
夏逸道:“海逐浪确实是主谋,只是我从未说过主谋只有一个。”
海飞燕动容道:“你的意思还有一个主谋?”
夏逸道:“不错!”
海飞燕道:“这个人是谁?”
夏逸静静地看着她,缓缓吐出一个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