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快走,我来断后。”
少年的眼中未起波澜,脸上却有了些许情绪变化,“不,我不走!”
许淮着急不已,少爷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太任性了。
少爷是由继王妃一路带大的。
继王妃虽是小姐的庶妹,但这么多年来,对少爷一直宠爱有加,什么事儿都依着少爷。
所以,只有王妃在时,少爷的脾气才会收住一些。
但只要王妃不在身边,少爷就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谁的话都不听,心中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
哪怕他跟了少爷这么多年,都不能左右一星半点儿。
许淮心中透出许多无奈。
此刻,为了少爷的安全,他顾不得了,朝着左右两个暗卫吩咐,“你们破开一道口子,我带着少爷从侧边走。”
说完,一把打晕仍然有些执拗的少年扛在肩上就飞奔而去。
江屿彻底清醒,已经是五天之后。
他的感觉很不好,他隐约记得自己挂在许淮的肩上被颠醒后,差点要吐了出来,那个时候,他们二人像是进了一座山林。
许淮带着他跑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停下,还一直和后面的人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最后,逃无可逃,许淮一把将他扔到了悬崖下的水里,就上前迎敌了。
***
千牛村。
官差宣读完圣旨,就被张县令邀请离去。
留下了目光呆滞,面色惨白一片的沈家人和面面相觑的村里人。
最小的沈金林感受到家人之间的压抑气氛,吓得差点要哭出来。
沈心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怎么会?”
“贵叔和裕叔他们,这是被自家连累了吗?”
小少年想到这里,心中充满了愧疚与不安,头低得更狠了。
沈富贵看了他一眼,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
沈心梨昂起头看向四周探寻的眼神儿,那些眼神里大多是同情和惋惜,还有一些看得不太明显,当然也有一些不怀好意的讥笑。
此刻,全村人都围着他们。
沈心梨不喜欢这种感觉。
有的时候,被人瞩目是一种荣光,但也是一种炙烤。
这二者,沈心梨都不喜欢。
前段时日,她为了在众人面前讲清楚暗渠的挖掘之法,才迫不得已让沈家人成了焦点。
但那也是为了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
对于暗渠,她不敢将功劳揽到自家身上,这可是先民们的智慧结晶,她既然取之于先民,必然要用之于民。
重活一世,沈心梨渐渐明白,她内心里其实更喜欢那种安静普通的、不被瞩目的、不与太多人打交道的生活。
经过短暂时日的相处,她对于前世的父母和其他家人已经释怀。
现下,她只想在这个世界和家人过好身为普通人的每一天。
然而,普通人的人生,是禁不起事故的。
就像此刻。
看着一家人茫然空洞的眼神和许久都未能缓和过来的面庞,她终是忍不住上前扯了扯阿爹的衣角,抬起头还朝他挤出一道微笑:“阿爹,咱们先回家吧!”
沈富贵看着女儿瞳孔里的镇定,不由得心头微震,他有些羞愧!
年少逃难丧亲、而立之年断腿、如今将近不惑,又要带全家人一起流放,他不能倒,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一切……一切就会好起来。
正如当年阿爹阿娘带着他和弟弟一路逃难来到此地时,也说过:“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好,咱们回家!”
沈富贵掩饰住内心的悸动,朝着女儿猛地点了点头。
而后,伸出颤抖的手扶了扶沈心钰稚嫩的肩膀,大声对家人道出一句:“走,咱们回家”。
然后,就拄着拐杖朝村西大踏步走去。那雄赳赳的气势,不像是回家,倒像是要去完成一个壮举一般。
张芳菊示意丈夫带着几个小子跟在后面,自己抱起沈金林,挽着大嫂的胳膊和阿梨渐渐远去。
看着沈家人的背影走远。
赵里正面色灰败,长叹了一声后,转过身、佝偻着背也朝着自家的方向踱去。
千牛村里,碎嘴妇人们会在时运不济时,暗骂一句“都是被沈家那瘟神给连累的”。
但庄稼汉和老人们经过这二十来年的相处,对沈家人其实也渐渐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情。
一直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因为沈老爷子的托梦骤然成了全村人,乃至北地人的福星,就让他们诧异了许久。
现下,这家人竟还成了罪人,这大起大落,让他们难以接受。
人只要有一丁点优越感,就对旁人生不出来太多的敌意,除非一直是敌人。
是以,此时此刻,看着沈家人远去,就连孙余氏和几个碎嘴妇人的面上都带有一丝不忍。
少了沈家人,村里会少了多少闲话呢!
沈家人回到院内。
吴月华关好大门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扶着门放声恸哭起来。
而一旁几人的眼中也早已翻涌出了泪花,只不过刚刚走在路上没有让这声音哭出来而已。
随着吴月华的带动,很快,沈家就哭声震动,那声音快要掀翻了房顶。
家人的情绪需要释放。
沈心梨看着家人掉眼泪,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但很快她就擦干了眼泪,在思考着对策。
在沈家人恸哭之际,村里人谁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来沈家门前看笑话。
他们还有他们的日子。
眼下正是巳正二刻,那蓄水池里的水经过太阳一上午的灼晒,已经可以浇灌麦田了。
灌浆水的时间可以在辰正到午初(上午8点-11点)和申正到酉正之间(下午4点-六点)。
村里人在看热闹和自己的口粮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陆续加入到给麦田浇水的队伍之中。
早一点让麦子喝上水,麦杆子才有养分灌浆。
村里人不敢耽搁一刻功夫,灌浆水已经迟了好些时日。
但只要有一点希望,庄户人家都不想放弃。
就连李赖头等人在浇完地后,都在田间开始锄起了草。
***
西平县衙内。
“李押司,请用茶!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今日不谈公事,权当是为了给李官爷接风。
何况县内挖出了暗渠,对于咱北地的百姓来说,也算是个大事儿。在下以茶代酒,先干为敬。”
押司虽然并无实质的品级,但两位官差自京城而来,张锦年又想到自己曾经被沈家人所救,一路上都在左右为难。
毕竟,李师傅就是从京城退下来的。
李师傅是张锦年父亲的忘年交,早些年曾在工部任职,对于京城的事态发展,李师傅只有一句叮嘱:莫要插手,小心引火上身。
是以张锦年很是烦恼。
然而,等他们一行人到达县衙,看到门口被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看到他回来,都一脸期待着注视着他。
张锦年终于下了个决心:为了沈家人,他要向这二人讨个人情。
这不光是他欠沈家人的,也是北地的百姓们欠沈家人的。
西平县内,随着今日上午千牛村的暗渠引出水,其他村的挖掘进度也都在紧张地进行着。
以后,北地的子孙后辈都要记得这户人家。
张锦年很快做好了取舍。
“多谢张大人。”
李响嘴角直抽抽,这县令大人也忒不懂事儿了。
他们一早上就往那千牛村赶,这都饿了一路了,难不成还要自己出去买点饭食吗?
“咕咕……咕噜”。
李响尴尬不已,看向一旁的蒯伟,瞪了个眼睛。
张锦年顿时错愕。
是他着急了,还未给这二位差爷准备接风的午膳呢。
遂看向一旁的小厮,“去吩咐后厨,今日要给李官爷接风,多备几个菜。”
小厮得了消息远去。
张锦年正在斟酌用词,他到现在也没摸清楚这位官爷对沈家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