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试一天。”
沈屈揉了揉额角，随后起身，取来一旁的巾帕递给林覆，“今晚你再来一趟，再试试？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我就不信了。”
“好。”林覆接过沈屈手中的巾帕，擦拭着手心，应着。
沈屈瞧见林覆神色有些愧疚，继而说着，“你不用觉得亏欠。当初，你以为是我让你这么做。这不怪你。”
林覆颔首，“主子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让他忘记呢？”
“我想保护他们俩，你信么？”
“当然。”林覆回答。
“他们俩必须得分开，你信么？”
“当然。”
沈屈微微一笑，“好了，你回去吧。”
林覆点了一下头，她放下巾帕，“主子，林氏塔楼……”
“你担心你的同伴？”
“嗯。”
“林覆，你要知道，不破不立。从此以后，你的同伴们或许不会再在塔楼里求生了，他们今后或许自由了呢。”
林覆沉默一瞬，继而慢慢道来，“这是，商归的计划？用他的死，让林氏渐渐醒悟？”
“最初是沈一正的计划。异世者造神控制林氏族人，沈一正自然也能让商归自我造神，让林氏醒来。商归的死确实获利很多…你们被沈一正误导，走了这一步步，最终让商归死去而众人醒悟，的确很妙。”
沈屈笑着发出客观的评价。
随后他侧过头看向身后的旭日，语气中有着惋惜，“得亏他死了。”
卯时三刻。
姜楠坐了一晚上，她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这一晚，来了许许多多人。
那些善存良知的官员，那些闭门在家的隐士。
他们指着姜楠和叶仲舒大骂，骂她们毫无人性，愧对圣人弟子荀蔺先生！
原来，只有事情闹成这样，才会有人醒悟。
叶仲舒垂眸看着手里的护心玉，紧紧地握住。
“你应当知晓，傅蔼先生吧？”
姜楠扭过头看向叶仲舒，点了点头。
“他曾经来过楚国东锦，与先生通辩，辩的是‘世间乱局该如何解’。”
“我的师兄道渠说，天下凝一方可太平。而傅蔼师叔却说，国当以仁政爱民，天下人才会蜂拥而至，届时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天下凝一。”
“大家各执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结束后，傅蔼师叔同道渠师兄讲，他应该去见见沈师叔四方阁里的一位姜楠姑娘，因为你们俩人的想法可谓是一模一样。”
“天下凝一？”
这件事姜楠还记得，再后来她还反思过自己当时的言论有些偏激。
可如今。
姜楠垂眸轻笑，想到若傅蔼先生还活着，定会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不义吧，就像他当年骂商归一般。
叶仲舒缓缓地抬眸看向听潮阁二楼，那位众人之间的男子，“他就是荀道渠，荀师兄。”
这时旭日跃出海平面。
姜楠站在听潮阁的影子里，闻声看向那位站在窗边的青衣男子。
荀道渠站在高处，双手作揖，与姜楠她们行了个礼。
这时，那些杀红了眼的百姓们执着棍棒来到了听潮阁这儿。
“姑娘，你们的赏金可准备好了？”
“当然，那位碧玺的主人，你们处理了么？”姜楠反问。
“谁知道呢，反正，妈祖像底下的人都死了。”
他们围在姜楠他们的面前，浅笑了一声，随后几十人盯着地上的一箩筐金银紧紧地绷着。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视线紧随着姜楠的行动，缓慢地移动
姜楠挨着竹筐，蹲下了身。
叶仲舒将桌椅搬了回去，关上沈氏酒坊的大门。
“姑娘，钱财得交给我们了吧，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人群中，一位男子这般说着，眼神却是死死地盯着姜楠手中的载着满满金银的竹筐，他们似乎快要等不及了。
“我自然是知晓要将这些交给你们，可我不清楚该怎么分给你们。”姜楠抬起眼眸，环顾着面前这群浑身都是血的人。
“你们看啊，若我均分的话，其实对昨晚出力最多的人有些不公平。但若我按照你们出力多少再分配，那我又不清楚你们说得是真是假。”姜楠故作蹙眉，微微沉思。
她的言语缓慢、柔和，可偏生眼前的这些百姓们刚杀了人，气血还在翻腾，也有些急不可耐。
仿若下一秒就会克制不住，一拥而上想要杀了眼前的女人，夺下钱银。
姜楠微微一笑，“要不这样吧。”
她双手搭在竹筐上，将盛满金银的竹筐重重地往地上一推。
一筐的金银，瞬间“哗啦啦”的淌在了地上。
金光熠熠，好比是这道旭日一般夺目耀眼。
看得四周昨晚参与这场荒唐的难民、百姓、金吾卫纷纷屏气凝神，跃跃欲试，几欲想要上前抢夺。
“要不这样。这些钱财就让你们自己分配吧，毕竟我这个不了解始末的弱女子，无法想出更好的主意了。”
说罢，她退了一步，跟在叶仲舒的身旁同她一起打算离开。
她们却被一侧的小厮拦了下来，那人对着姜楠她们微微躬身，随后一指听潮阁二楼方向。
姜楠与叶仲舒对视了一眼。
她本就打算去找他们谈谈素娥她们的事情，但仲舒在侧，姜楠便也暂且按下这个念头。毕竟撕破脸这件事，她这样的局外人比较方便。
叶仲舒却是看出了姜楠的打算，牵起她的手，同她一道跟着小厮的身后，去往听潮阁二楼方向。
随着她们的离开，仿若是按下了什么开关键。
身后猛地传来掠夺、扑食、厮杀、怒吼的声响。
有哭声，有谩骂。
有呐喊，有撕裂。
从妈祖像底下匆匆赶来的义士站在了姜楠他们的对立面。
他们昨晚在妈祖像底下救了一夜的人，因此他们身上同样都是血。
若苍天有眼，从高处俯瞰。
或许会看到这座原本富饶繁华的城市，几处发生了血腥的打斗。
接天之高的妈祖像底下，一片片血污、一具具尸体、散乱的鞋子还有带血的念珠。都如此了，还是有些信徒，匍匐到妈祖像的脚下，叩首、祈愿。
听潮阁与沈氏酒坊相邻的街上，折断的木棍、撕碎的衣衫、坐在血泊中哭泣的孩子还有沾血的银子。
身着褴褛的乞丐眼睛明亮，拾起地上被遗留下来的碎银，踹了一脚正在哭泣的孩子，啐了一口，便匆匆的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