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就在朱由校立于窗柩旁,望向南京的时候,南京城外的校场中,身着甲胄的魏国公徐宏基也在身旁亲卫将校的簇拥下,眺望淮安府。
此时尘土飞扬的校场中,刚刚于睡梦中醒来不久的士卒们正强忍饥饿,逆着昏沉的穹顶,在上官的率领下,有气无力的操练着,眼眸中多是不满和怨言。
这几日,一向在南京城中高高在上的魏国公徐宏基不知道发哪门子疯,突然想起履行身上\"南京守备\"的责任了,不仅日日驾临军营,亲自检阅操练,甚至还搞出了与他们同吃同住的戏码。
起初的时候,倒也无人在意心血来潮的魏国公徐宏基,反倒是对于军伍操练颇有热情,训练起来也十分有干劲。
毕竟这魏国公徐宏基可是南直隶正儿八经的\"土皇帝\",若是能够走运被其瞧上,选拔为心腹亲军,他们下半辈子便再也不用靠那寒酸的军饷混吃等死了。
只是随着徐宏基接连宿在军营之中,并要求他们日日操练之后,心中原本的热切和期待瞬间化作了不满。
这一大清早的,便将他们喊起来操练,这叫个什么事?
往常的时候,他们可是一年到头都操练不了几日,至多也就是在徐宏基例行公事般替天子检阅南京军营的时候摆摆样子,何至于像眼下这等气喘吁吁的演练军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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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爷,小皇帝已于昨日太阳落山之前抵达淮安府。\"
\"漕运总督李养正率领着城中的大小官员们前往码头迎接。\"
瞧着脚下人声鼎沸的校场,与魏国公徐宏基并肩而立的灵璧侯汤国祚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随即便是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南京大营的士卒们训练起来倒也有模有样,就是不知晓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起来,战力能否与那传闻中悍不畏死的\"京营\"士卒们比拟。
\"此事我已知晓。\"
闻听耳畔旁响起的声音,全身上下都套在甲胄之中的徐宏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清冷的声音并无太多感情波动。
天子准备之充分,实在出乎他的预料,那登莱巡抚袁可立居然仅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不声不响的鼓捣出了十余艘如同巨兽般的战船。
此事已成定局,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利用在这南直隶的影响力和权柄,尽量保全己身。
如若真的事不可为...
想到这里,魏国公徐宏基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目光也有些恍惚。
遥想天子登基之初,便是以雷霆手段,当机立断的解决了由抚宁侯朱国弼,恭顺侯吴汝胤等勋贵掀起的\"哗变\"。
事后,天子虽是没有对这二人的后代赶尽杀绝,但也废黜了其身上传承了两百余年的爵位,并罚没其家私,使其子孙后代由高高在上的勋贵子弟,骤然沦为了市井小民。
与这二人境遇相同的,还有趁着天子御驾亲征,暗中挑拨信王\"监国\",后落了一个\"不慎落水\"而亡的成国公朱纯臣。
不过因为这些事终究没有被摆到明面上,性质不似抚宁侯等人那般恶劣,回京之后的天子虽是没有按照惯例,让朱纯臣的长子继承爵位,但也没有废黜成国公的爵位,仍默许其家眷居住在国公府中。
假若他现在\"迷途知返\",像朱纯臣那般当机立断,能否保住这传承了两百余年的魏国公爵位呢?
一时间,心性果断的徐宏基竟是有些茫然。
\"南京六部在职的官员们,昨日便将请求觐见的折子递了上去。\"
\"估计明个一早,便能抵达淮安府。\"
\"天子来势汹汹,这些酸儒们可不见得能够与我等勋贵一条心呐。\"
像是没有察觉到徐宏基脸上的茫然和落寞,灵璧侯汤国祚近乎于自言自语的默念着什么,但其眼眸深处却不断涌现着晦暗不定的寒芒。
\"事已至此,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是死是活,只能靠我等自己了。\"
虽然觉得身旁的汤国祚说这些\"丧气话\"有些扫兴,但魏国公徐宏基仍是强忍心中的不满,不平不淡的应付道。
毕竟当天子\"御驾亲征\",不日便将亲临南直隶的消息传回这南京城之后,莫说与他们勋贵本就关系不算密切的文官,即便是他们勋贵内部也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内讧\"。
现如今,这南京城中的勋贵们称病的称病,四处找关系的找关系,还有几人能够像眼前的灵璧侯一样,愿意跟自己待在这南京大营之中,做最后的挣扎?
\"哎,公爷此言差矣。\"
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之后,灵璧侯汤国祚便是压低了声音,颇有些神秘的说道:\"我已是收到消息,淮扬两地的盐商们自从知晓天子驾临南直隶之后便是惶惶不可终日,各个都成为了惊弓之鸟。\"
\"而天子舍近求远,直奔淮安府,必然是为了整饬漕运和盐政而去。\"
\"如此一来,或许我等催促,两淮之地的盐商们和漕军将校们便会自行吵闹起来了..\"
此话一出,本是有些心不在焉的魏国公徐宏基眼神先是一滞,随即便扭头看向身旁的灵璧侯汤国祚,其眼神之凶狠令汤国祚都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
但很快,徐宏基眼神中的凶狠便是自行退散,转而被一抹殷切所取代。
诚然,他们南京勋贵近些年没少利用手中的权势,从漕运和盐商的身上获取利润,但真正不愿意见到朝廷改革的,还是那些直接利益者。
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淮阳两地的盐商,以及在漕军中世袭罔替的将校们。
若非如此,昔日有万历皇帝为其撑腰的袁世振,岂会在明明取得了巨大的政绩之后,依旧落了一个黯然致仕的下场;若非如此,朝廷岂会始终难以掌控漕运,就连他们这些勋贵都难以将手直接伸进去。
或许真的像身旁的灵璧侯汤国祚所分析的那样,如今的淮安府就好似一个装满水了容器,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溅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