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众人随着顾冲缓缓向府门走去。行至门口,顾冲转身再次面向他们。
此时阳光洒下,光影斑驳间,似将这离别的愁绪映照得更加浓烈。
“顾公公,多多保重。”
谢峒抱拳相送,顾冲回礼:“员外多保重,后会有期。”
谢雨轩也走上前来,盈盈福身,轻声道:“顾公公此去路途遥远,还望一路顺遂。”
顾冲抬眼看向这位谢家小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微微点头:“多谢小姐吉言。”
谢峒手一挥,身后仆人端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顾公公,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路上也好作盘缠。”
顾冲略作推辞后收下,“员外盛情,在下铭记于心。”
他最后看了一眼谢府众人,目光在谢雨轩身上多停留片刻。随即转身,向着客栈而去。
谢家众人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久久伫立,直至消失不见,才慢慢转身回府,只余一片寂静留在府门前。
第二日清晨,顾冲与小顺子套好马车,做好了返回京师府的准备。
小顺子自告奋勇要做车夫,顾冲想着回去也无要事,便由他去了。
谁知小顺子不辨方向,回京师应从北门出,等顾冲在车内发觉时,他已将马车牵至了东门处。
顾冲指了指城门上方,责怪道:“没看见那几个字吗?东升门,这里是幽州东门。”
小顺子挠挠脑袋,自责道:“我只觉得与来时不太一样,原来是走错了城门。”
顾冲站在城门下向远处官道望去,阳光透过轻薄的晨雾洒下,宛如金色丝线编织成的纱幔铺在路上。
“东升门,这是去往兴州的官道……”
不由间,顾冲想起了宁王。
兴州城外,西华门前。
宁王的车驾缓缓停稳,庄敬孝率领一众官员盛装出迎,跪拜齐呼:“臣等恭迎宁王驾临兴州。”
随从掀开车帘,宁王身着华服走下马车,快步来到庄敬孝身前,搀扶其双臂,“庄大人快快请起,诸位大人免礼,快快请起。”
起身时,庄敬孝眼中竟含泪水,“自得知皇上封宁王为安南王,赐属地兴州,臣等便翘首以待,兴州百姓更是彻夜相盼,只望宁王能早些到来。”
宁王深受感动,向在场众人施礼,“本王初到兴州,感受到诸位的热忱,本王深表感激,日后还望诸位大人鼎力相助。”
“宁王,一路多有劳苦,还是进城去吧,城中已备好盛宴,为宁王接风洗尘。”
宁王颔首微笑:“庄大人费心了。”
兴州城内精心筹备已久,进入城中,处处张灯结彩。街道两旁百姓皆伏地而拜,口中高呼“宁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宁王看到兴州虽不比京城繁华,却自有一番质朴热闹的景象。街边的小贩们也都摆好了自家最好的货品,希望能得到宁王青睐。
到了知州府前,宁王神秘的含着笑,“庄大人,你看我将谁带来了。”
说罢,宁王回身指向其中一辆马车。
只见车帘掀开,庄樱在小蝶搀扶下,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庄敬孝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儿,回来了。
庄樱来到庄敬孝面前,侧福道:“樱儿拜见父亲。”
庄敬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点了点头,喃喃道:“好,回来就好。”
知州府宴客厅内,宁王与王妃入座主位,庄敬孝及其他官员依次落座。
乐师奏响丝竹之声,舞女翩翩起舞。
宁王举起酒杯,对着众人朗声道:“自今日起,本王便与诸位大人风雨同舟,齐心合力,希望诸位不竭余力协助本王,将兴州治理的繁荣昌盛。”
说罢一饮而尽,众人连忙跟着举杯,齐声高呼:“全凭王爷洪福。”
厅内气氛一时热烈无比。
庄敬孝放下酒杯,含着歉意道:“宁王,下官已选了一处为福地,为您修建王府,只是一年半载怕是难以完工。”
宁王听后皱起眉头,神色变得凝重。
众人观颜察色,心中不由一阵紧张,看起来宁王似乎不悦。
“庄大人,如今北方战事正紧,国库空虚,又怎能劳民伤财修建王府呢?本王只需有间民房容身即可。”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这怎能行,堂堂安南王,居然没有王府而居民房。”
“是啊,若是这样,百姓该如何评说我们。”
“万万不可,王爷若住民房,那我们也只能去街上住了……”
议论之时,王妃雪燃郡主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声音清脆道:“诸位莫急,听我一言。宁王此举并非是轻贱自身,而是心怀天下,以民生为重。”
众人听闻,渐渐安静下来,面露沉思之色。
宁王拉过雪燃的手,欣慰地点头,“王妃所言极是,本王现住民房,一则可节省钱财用于兴州建设,二则可时常与百姓走动。待他日兴州富足,再建王府亦不迟。”
庄敬孝起身拱手,满脸敬佩,“王爷高瞻远瞩,下官惭愧。只是王爷身份尊贵,民居简陋,还需稍加修整布置才可。”
宁王大笑,“无妨无妨,本王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徐天放随即起身,恭敬道:“宁王心系百姓,与民同心,下官倾佩。前些时日贱内娘家正空出来一处院落,虽不奢华但足够宽敞,宁王若不嫌弃,倒是可以暂居在此。”
“好,甚好,如此多谢徐将军了。”
庄敬孝恍然道:“不错,那个院落下官去过,清净的很,宁王若去,倒是个好居处。只不过有些陈旧,下官即刻命人修缮。”
这次宁王没有拒绝,点头答应。
酒宴过后,庄敬孝在府内为宁王安排了休息之处。一切安置妥当后,来到后院庄樱闺房处。
庄敬孝轻轻叩门,庄樱将房门打开,浅浅一笑,“父亲大人。”
“为父想与你说说话。”
庄樱闪开身子,轻声道:“女儿知道父亲会来,已为您沏好了香茶。”
庄敬孝慈笑点头,抬步进了房内。
“父亲,请用茶。”
庄樱端起茶杯,敬奉在庄敬孝面前。
庄敬孝接过茶杯,目光始终不离庄樱面上,嗔怪道:“你这个丫头,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也不和为父打声招呼。”
庄樱低下头,小声道:“女儿知错了。”
庄敬孝叹了一声,“你娘离世时,我曾答应她,一定会好好护你周全,可是我却没有照顾好你。
“不!父亲您照顾女儿无微不至。”
庄敬孝摇摇头,将茶杯放在桌上,懊悔道:“为父一时糊涂,险些误了你的终身。”
庄樱低头不语,庄敬孝抬头看她,“你走的也好,不然此事无论成与不成,为父都要被认作宣王一党,只怕日后也会受到排挤。”
“父亲,女儿临行时,顾公公曾托书一封,让我亲自交给您。”
“哦?信在何处?”
庄樱回到床边,从枕下取来一封书信,交到庄敬孝手中。
庄敬孝见书信用蜜蜡封口,不禁皱起眉头,暗想:这书信定有隐秘,不然交与庄樱手上,又何至于封口。
打开信封,庄敬孝从中抽取一张信纸,凑近烛火旁,凝眉细看。
“先皇驾崩有疑,太子并非正统,天下或乱。今宁王于兴州,共大人于江南。自古贤者居天下,望其左右,以求长久。”
庄敬孝越看脸色越是苍白,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信中的内容太过惊人,一旦泄露出去,必是一场血雨腥风。
庄樱见状担忧问道:“父亲,信上说了何事?”
庄敬孝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不要再问。”
说罢,他将书信折叠,取下灯罩将其点燃。火光乍亮,瞬间一缕青烟升起。
“樱儿,顾公公可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庄樱微微一愣,问道:“不知父亲所指何事?”
“他有没有与你说过,关于宁王来兴州的事情?”
庄樱细想片刻,蹙眉道:“那日分别之际,他在马车上曾说,女儿只有跟在宁王身边,他才放心。”
庄敬孝沉思起来,顾冲信中之意是让他辅助宁王,日后才能平安。而且他还说贤者居天下,难道……宁王也会造反?!
“父亲……”
庄樱见庄敬孝神色凝重,不免有些紧张,慌问道:“可是顾冲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哦,没有。”
庄敬孝呵笑一下,忽然间他发觉庄樱竟然直呼顾冲其名,而且眼神之中尽是关切,这就有些奇怪了。
“樱儿,你告诉为父,为何这次离家,你要去了顾冲那里。”
庄樱低头道:“女儿无处可去,不去京师,又能去得了哪里呢?”
庄敬孝看着庄樱,眼神中带着审视:“仅仅因为无处可去?你与顾冲之间,当真没有别的瓜葛?”
庄樱脸上泛起红晕,急忙辩解道:“父亲,您多想了,顾公公不过是看在旧日与父亲的交情上收留女儿。”
庄敬孝却是不信,诈言道:“那他为何对你如此上心,刚刚信上还说,对你仰慕已久,朝思暮想……”
“啊……!”
庄樱哪知这是庄敬孝的诈言,只当顾冲一时脑热,将他与自己的事情说与了父亲。
“父亲,女儿……”
庄敬孝见庄樱这般慌乱,便已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他心中却有了疑虑,暗暗思忖:这顾冲难道真的对樱儿有意,可他身为宦官,怎会有这种情愫?
庄樱见父亲这般模样,知道他起了疑心,心中既委屈又害怕。她深知顾冲对自己并无恶意,可现在却无法解释清楚。
庄敬孝重重叹了口气,委婉道:“樱儿,为父承认,顾冲的确是人中龙凤,在年轻一辈之中如凤毛麟角般存在。但你要知道,他是宦官,为父是绝对不会允许你与他在一起的。”
庄樱抬起头,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眼里满是坚定:“父亲,女儿不在乎他是不是宦官,女儿只知道他待女儿极好。”
这是庄樱生平第二次忤逆父亲,上次是不愿,这次是情愿。她的心砰砰直跳,但仍直视着庄敬孝的眼睛。
庄敬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樱儿,你可知这是违背伦常之事。”
庄樱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父亲,何为伦常?伦常就一定要阻断真心之人吗?”
“你……”
庄敬孝气得指着庄樱道:“你是要气死为父吗?”
庄樱泪如雨下,但话语依然决然:“求父亲成全女儿。”
“唉!”
庄敬孝无奈地留下一声长叹,转身离去。
他心中明白庄樱的倔强,可宦官与女儿相恋,这传出去必定是天大的丑闻。
回到屋内,庄敬孝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件棘手之事,既能保全家族名声,又能不让女儿过于伤心绝望。
而庄樱则扑倒在床上,泪水如潮。
他的面前不时浮现出顾冲俊朗的模样,时而坦诚相待,时而厚颜赖皮……
庄敬孝在想着对策,而庄樱却先他一步,想好了对策。
次日,庄樱早起精心梳妆打扮后,前往宁王暂居之所。
宁王见庄樱前来,笑着询问来意。
庄樱福身行礼后说道:“宁王殿下,樱儿有事相求,只是难以开口。”
“何事?但说无妨。”
庄樱鼓起勇气讲出顾冲之事以及父亲的反对,恳请宁王帮忙劝说。
宁王沉吟片刻,说道:“本王理解你,但这确实违背世俗常理。不过本王念你一片赤诚,可试着与你父亲一谈。”
午后,宁王找借口邀庄敬孝前来,将庄樱所托之事说与他听。
庄敬孝面上尴尬,难为情道:“宁王,我好歹也是朝廷官员,若是樱儿嫁了顾冲,我这张老脸日后如何见人啊?”
宁王听笑道:“庄大人,本王知晓此事难办,但两人之情真挚,强行拆散恐生事端。不如这样,给他们一些时间证明彼此情谊是否经得住考验,你看如何?”
庄敬孝犹豫良久,想到女儿的坚决,又有宁王之面,终还是勉强同意。
“宁王,下官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宁王客气道:“庄大人与我何须客气,尽管相问。”
“皇上封您为安南王,这样说来,宁王的封地应是临苍府,为何却来了兴州?”
宁王不由想起了顾冲,他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您一定要去兴州,那里有庄敬孝。
“庄大人既然相问,本王也不隐瞒。我来兴州,是因为这里有你。”
庄敬孝闻言身心一颤,果然与顾冲信上所说一样。
“下官必会尽心尽力辅助宁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