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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说这林尽染当着三皇子的面,不仅由下官改自称本御史,又坦言他的确就是恃宠而骄,当即令在场之人脸色一变再变,这几是赤裸裸地在众人眼前开罪三皇子。

孙莲英在三皇子府邸,得知林尽染与陈若棠突起争执,遂小步快踱至文英殿将此事禀报楚帝。

“染之倒真是好胆,连如此灾星都敢招惹。不过,纵使陈若棠今日未曾寻衅,染之未必会轻易放过他。”

楚帝一面说着,一面住笔,纸上写的正是林尽染方才所说的策论,眉眼含笑,似是并未在意料之外,甚是惋惜道,“此论仍是意犹未尽,改日须得令他续上。”

对谯国公府家的小公爷也有所耳闻,可终归是开国功臣,后世子孙承袭爵位,说到底不过是得先辈荫庇。加之又有姻亲这层关系,楚帝即便想有所处置,多半也是敲打老三,令其收敛。可老三嘛,杂念太多,这才放纵的陈若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可也有益处,假使陈若棠日后依旧这般无视法度,肆无忌惮,褫夺其袭爵资格,倒也落不着话柄,这才是真的‘捧杀’。但西蜀一带眼下的确需要谯国公镇压,还不能伤他性命。

“若依先前三皇子的行事风格,即便林御史占理,怕也捞不着好。”孙莲英语音虽是不咸不淡,可终究有偏袒林尽染之嫌。说罢就低下脑袋,甚是恭谨地站在楚帝旁侧。

“他在试探朕,是否真会信守诺言,行偏爱袒护。同时,也在划清与老三的界限,再次暗示朕,他不会介入党争。”

楚帝眸色深深,将御案上的圣旨递予孙莲英,吩咐道,“既是如此,去宣旨罢。”

“老奴遵旨。”

孙莲英双手接过圣旨,屈身小步后退,方欲转身前往朱雀大街,却又被楚帝忽地唤住。

“方才在老三府上传达口谕时,可有将朕赐染之可自由出入文英殿一事告知予他?”

孙莲英双手举着圣旨,闻言,手禁不住地一抖,思忖片刻后,语音低了几分,可仍怕楚帝怪罪,颤声道,“回禀陛下,奴才见小公爷的府兵向三皇子求救时,已有意提醒。”

“下去罢。承炜若还不明白,就将此口谕当众再宣读一遍,令旁人替他好好分辨清楚,朕究竟是何意。至于陈若棠,若谯国公还未回长安,那就令他一直禁足府中罢。”楚帝抬抬手,令孙莲英先去宣旨。

“奴才···奴才遵旨。”

孙莲英有如方从河中蹚了一遍似的,内衫已然湿透。既早前在场,自然知晓陛下对林尽染那是实实在在的恩典,可依三皇子对内弟的包容放纵,怕现下已与林尽染针锋相对上。

而陛下刚刚的口谕,可真是行袒护之实,还未弄清林陈相争的原委,就令陈若棠禁足府中,直至谯国公返回长安。须知,这般驻守边境一带的将领,皆是数年才能回一趟长安述职,这道禁足的口谕,可要强使陈若棠安分几载,这如何不是对林尽染的偏爱?

想到此处,孙莲英的步子不禁迈地快了些,生怕这位爷还会做出如何出格之举。

可说回朱雀大街

西斜的光线透过茂密的槐树叶斑驳的打在林尽染脸上,当下俨然是与三皇子对峙的模样。

林陈之争,积怨已久,过往皆是陈若棠前来寻衅,可纵使三皇子仍有意偏袒,这回也仅能以林尽染当街行凶惩治为由质问,若是深究,闹到楚帝跟前,终归讨不着便宜。但林尽染此举如此乖张,当真令人迷惑。

可于林尽染而言,三皇子无论出不出面,都会当街笞打。

“染之,可知你方才在说甚?”

三皇子眸色冷,语调更冷。话毕,已是咬紧后槽牙,颊边的肌肉紧绷,林尽染这般猖狂的模样令他颇为气愤。可终究是上柱国家的女婿,这声‘染之’已是他保留的最后一丝清明,此时还未能撕破脸面,否则岂不是将此人生生往老二那处推。

林尽染冷哼一声,当即高声反问道,“依殿下言,今日本御史就该在城外为小公爷所害,令内人于陛下面前恸哭哀嚎,后再以《楚律》严惩小公爷,求个公道?倒不知,聆音阁的那次教训,小公爷可曾记下?”

“你···”三皇子即便有话要说,也得生生咽回去,当日杖打陈若棠自是已手下留情。毕竟谯国公是捏在手中的助力,以此换个‘未知’的林尽染,如何划算?

可思忖良久,三皇子语音稍稍缓和些,道,“染之,若棠带回府之后,吾定会严加管教。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就当是看在吾的面上,如何?”

此言一出,惹得一旁的林明德与杜子腾顷刻瞠目。三皇子已然放低姿态,若是寻常人,早已是感恩戴德,毕竟混迹京城,如何能开罪国公府的同时,还能再得罪皇室?即便是上柱国在此,怕也不会再深究。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林尽染负手踱步,缓缓吟诵。言罢,俄而一声轻笑,放肆狂言,“小公爷如此骄横跋扈,看来与殿下难逃干系···”

“好胆!”林明德未等林尽染将话说完,赶忙上前怒斥道,“你是何身份,竟敢与皇子这般说话。莫非是仗着上柱国的女婿,要翻了天不成?”

“原来是林公子,倒不知你这天指得是陛下,还是殿下?”林尽染眼帘稍垂,一眼寒光略过,旋即嗤笑道,“听闻令尊老练圆熟,运筹帷幄,统领六部诸事游刃有余,不想林公子未曾传承衣钵,言辞这般不得体。这金榜题名,翰林学子之名···啧啧啧。”

这番言辞多少带着些羞辱,不仅说林明德翰林学子的光环徒有其表,还将其父林靖澄都给贬了进去。老练圆熟、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如此听来,怎还有些刺耳?莫不是林明德这身光环,是尚书令暗暗使些手段?一时间围观之人已在窃窃私语,嘁嘁喳喳。

“你···你···”林明德的脸色涨的通红,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支支吾吾道,“楚国的天···自然是···是当今圣上。”

可说罢,这拳头捏的几是肉眼可见的微颤,缄默良久,强忍着愤怒道,“你污蔑小公爷仗势欺人,可当下这副姿态,又是仗了谁的势?”

“本御史方才所言,你竟是没听见?”林尽染颇为无奈的双手捂脸,稍稍揉搓一番,轻叹一声,“也罢,那就再说一遍。本御史的确是恃宠而骄,你林明德不过是个翰林学子,与其在此争辩,还不如好好斟酌,如何在陛下面前分说。适才所言,在场诸位都听得清楚。”

旁侧的杜子腾早已是目瞪口呆,刚刚已是极力扽了扽林尽染的袖袍,可依旧未能阻拦他这番猖狂之语,心中暗自忖道,‘染之今日怎行事如此乖张?这可是要将三殿下和尚书令皆得罪个遍呐!长安城说大不大,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有何人会将事情做绝呢?’

“你!”

林明德只得怒指林尽染,却未能再言语。纵使有翰林学子的身份,可领七品俸禄,但也仅限于此,未领职务,也未有实权,故而不过是个虚名。宦海沉浮,仕途漫漫,日子且还长远着呐。

三皇子眸色凛凛,竭力抑制心中的愤怒。但尚书令之子所言委实给他提了醒,看似言辞荒唐、行事乖张的林尽染与江南时的沉稳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其中莫非是有难以告人的目的?

“依染之所言,该当如何?”语音相较于方才已又缓上几分,当下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三皇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邀请道,“不若去吾的府中,小坐片刻,吾定会予你个满意的答复。”

林尽染稍稍抬手,笑言道,“既本御史有当街行凶之嫌,还是将此事交由陛下圣裁,未免某些人倒反天罡。”

言辞中还不忘调侃林明德适才所言颇为不妥,可众人又都的的确确听了去,眼下还如何能辩驳。

“这又何必呢?”三皇子已然又放低些姿态,心想,父皇所念几是昭然若揭,此时假使授他以柄,陈若棠定遭严惩,若是因此他未能承袭爵位或是丢掉性命,与谯国公府的这段姻缘怕就失去所有意义,旋即笑言道,“染之不若直言,吾能办到,定然不会推辞。”

“那本御史且先一说,殿下就这般一听?”林尽染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弧度。

三皇子微微颔首,手稍稍一抬,令他说下去。

林尽染徐徐踱步,语调放缓些,尽可能令在场人皆听个清楚,道,“谯国公府的小公爷欲谋害本御史三次,难保日后不生此心。故···”

“染之,吾担保若棠绝···”

林尽染稍稍抬手,未能令三皇子打断,遂继续说道,“故而,小公爷若有再起贼心,任谁都求不了情。既殿下做得谯国公府的半个主,那就由三皇子行刑,如何?”

见他正要一口允下,林尽染语音一沉,正色提醒道,“殿下可莫要以为本御史在玩笑,当着长安城的百姓在此,言出必行方是君子所为。本御史说的是,要他性命!”

三皇子闻言,不禁拧着眉头沉思,倘若内弟真真如此听劝,倒也不会闹出如此多的荒唐事,方才林尽染所言可说的清楚,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允诺,往后未能兑现,岂不就成了笑话?且话中说的可是由自己行刑,无论是否取他性命,终归得舍去不少。

“染之再好好斟酌,换个请求罢。若棠毕竟是谯国公府的小公爷,吾虽能做主他府中之事,但终究是吾的内弟。”

三皇子已是再三言明,陈若棠是其内弟,故定然不会应允林尽染的说辞。

林尽染不禁莞尔,戏谑道,“殿下怕是有所误会。染之所言并非是请求,而是要求。若殿下作不得这主,那就随本御史前往文英殿罢?”

“林尽染,吾看在上柱国劳苦功高的份上,未与你计较,可莫要得寸进尺。”

称呼是一变再变,三皇子几是在愤怒的边缘,明明是快六月的天,却莫名的有一股寒气,旁侧的杜子腾连大气都未敢喘一声。

“今日,这罚酒,本御史吃定了!殿下可是要为难本御史这八品小官?”

若是在这朱雀大街上如此针对下去,即便林尽染未曾去告发陈若棠,这般情状也逃不过父皇的耳目,三皇子眉头拧得更紧,如是想到。一番权衡下,只得先将此事暂且揽在自己身上,“来人!将···”

“圣旨到!”

人群外飘来一道尖声高呼。

‘圣旨’二字比任何的言辞都得重上几分,人群自觉的分开一条宽敞大道,孙莲英高举着圣旨,踱步至林尽染面前,恭声道,“林御史,接旨罢!”

既是迎圣旨,在场之人皆纷纷跪迎,连三皇子也不得不俯身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监察御史林尽染淑慎性成,勤勉柔顺,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屡破江宁贪腐案,清池观术士案,恪尽职守,忠贞清廉,深得朕心,着即册封为治书侍御史,兼领内阁大学士,着正五品轶。

钦此!”

孙莲英将圣旨合上后,双手递予林尽染,笑言道,“林御史,恭贺右迁。”

林尽染闻言,甚是恭谨地俯身一拜,遂接过圣旨,缓缓起身,“孙公公,若是得闲,至寒舍小酌几杯,聊表谢意。”

“哎哟!如此,老奴只得改日叨扰侍御史。”孙莲英微微躬身,言辞听来虽颇为客气,可倒真是应承下来。

朱雀大街上宣旨倒也不算鲜有,可适才开罪三皇子之人,还能擢升至治书侍御史倒真是头一遭听闻。且听二人对话,这楚帝身旁的近侍太监对其还甚是谦和恭谨。如此说来,林御史,哦不,侍御史这恃宠而骄一词若是这般说来,也并非是信口雌黄。

孙公公转过身去,向将将起身的三皇子说道,“陛下口谕,责令谯国公府陈若棠即日起禁足府内。谯国公一日未回,则一日不得出府。”

三皇子闻言,脸色倏然一变,即便心有怨愤,可仍是强颜一笑道,“儿臣遵旨。”

“孙公公,敢问陛下还有其他口谕?林···”林明德拱手一礼,方才险些喊出林尽染的名字,顿觉不妥,稍稍平息片刻,又尽可能地温声道,“侍御史这般行径,陛下可知晓?”

“林公子,陛下只令老奴宣旨,旁的一概未提。”孙公公一面说着,一面摇着头,稍顿了顿语音,又温声提醒道,“陛下本是命老奴予殿下带句话,可适才已在府上提起,望殿下好自为之。”

此言一出,惊得他瞳孔一震,半晌都未曾缓过神来,便是林明德在一旁连连唤着‘殿下’,这才堪堪令他恢复神智,可彼时,孙莲英一众人等皆已趁他怔神间告辞离去,围观百姓也带着震惊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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