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不久,阮的腹中便闯入了一个小生命,她无比期盼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人。
可她不是白痴,唐王和越王的态度她能看懂,自己活着对于两国都不是好事,不同的是越王良心未泯,总是犹豫。
月份渐大,她的行动也不便,师夫人被传召到王后的宫殿,她请安行礼后阮把人叫到自己身边:“来摸摸吧,以后就是你的孩子了。”
师夫人眼中含泪:“王后,妾身听闻大王请了崔先生。”
“请神明也无用了,绮,没有人希望我活下来。”
阮唤了师夫人的名。
她更加悲伤:“我希望您能活下来。”
原来是有人想我活下去的吗?阮不可置信:“绮,我在你就要每日请安,没什么好处的。”
师绮落下泪来,她容颜妖魅,落泪之时却似神明垂爱:“妾身便也放肆一次,称呼王后的名讳吧。”
“阮,我曾经是巫女,你知道巫女的第一课是什么吗?”
师绮没有擦去泪水,阮费力地取来帕子:“我不知道,唐国很多年都不曾举行祭祀,也没有巫女。”
师绮接过帕子,露出黑白分明的双眸:“是爱自己。巫女把一生奉献给神明,便要保护好自己,我虽入宫,却也是巫女,阮,如果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看的重要,没人会在意你。”
这是第一次在王宫说出自己的巫女身份,那年她在祭台扮演了无心的山鬼,越王来了兴致,说道:“山鬼无心,巫女有心否?”
少司命混迹人情世故多年,自然精明,便道:“巫女自是有意。”
不过几句话,他们便决定了师绮的归宿,至于她本人的意见并不重要。
巫女在王权面前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她学会了曲意逢迎,学会了察言观色。
这一切都源于当年她们的老师第一天说的第一句话:“爱自己,才能爱神明。”
如果不能哄好越王,她便可能会死或是失去份例,师绮当然要爱他。
但王后让她悲伤。
“阮,请你活下来。”
“可我中了格院的秘药,无法存活了。绮,谢谢你,让我在最后能感到真挚的爱。”
阮神色平和,全无即将死去的哀伤和不甘,师绮勉强笑笑:“我给你讲一个巫女的故事吧,希望你喜欢。”
湘水之上有两个神明,一位是湘君,一位是湘夫人。
夫妻各有职责,不能常常见面。
后来湘夫人邀请湘君泛舟游湖,赏春踏景,可湘君却来迟了,愤怒的湘夫人拂袖而去,从此再不见湘君。
阮听懂了,湘君暗指越王,他明明已经知道唐王的动作却没有第一时间请来崔先生为自己解药,湘夫人则是自己该做的。既然迟了,便不需要了。
“多谢,这个故事我很喜欢。”
阮笑了,彭春果然比洛京好,因为这里有师绮。
师绮笑中带泪:“阮,我会为你祈求少司命,让你不受痛苦地诞下我们的孩子,我也会祈求大司命,要祂带走你的时候温柔些。”
少司命是管理女子和婴孩的神明,大司命则是司掌生死的神明。
师绮这才把手放到阮的腹部:“刚刚动了几下哎。”
阮面色柔和:“小东西不怎么老实,总是闹。绮,如果孩子调皮,你便教训,不要舍不得。”
她没有慈爱的双亲,也没有严厉的父母,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便死去,父亲可能在她年幼时还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女儿。
后来政务繁忙,后宫也愈发热闹,她不同于大公主,还有个可以缅怀母亲的所在,她的母亲无名无分,至死也不过是个宫女,连个大名都没有,只是小桃小桃地叫着。
“我会视如己出。”
师绮在这一刻对侍奉的神明起誓,只要她还在,她便会爱护她们的孩子。
师绮正要告退,越王便闯了进来:“两位都在?”
阮笑道:“我行动不便,读书也是无趣,便请来师姐姐。”
师绮也露出完美的笑容:“大王既至,王后想来便不需要妾身了,妾身告退。”
她的言辞很妙,越王也不曾怀疑两人商讨的内容,总归是深宫妇人,能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过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而已。
覆上孕育生命的小腹,越王神色阴沉,是崔先生救不了还是他不想救?
恐怕是自己不够坚定。
他旋即恢复了笑容,一双异瞳熠熠生辉:“阮,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阮客套道:“为大王绵延血脉是我的荣幸。”
她不再痴恋越王,比起全心全意地依赖,嫌弃和客套更多地体现出来,越王有些伤心,去寻了季瑗诉苦:“瑗,王后这是怎么回事?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季瑗沉默了,然后用诗的语言讲了湘夫人的故事。
湘夫人不要迟来的爱,王后也不要,仅此而已。
“临盆将至,王后保重身体。”
越王没办法说下去了,他也是要面子的,但他离开的很安静,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迁怒,反而请来医师看护阮的情况。
她也不拒绝,这孩子是要送给师绮的,若是生产出问题伤神的还是她。
王后唤来侍女为自己揉捏酸痛的腰背,新来的小侍女却跪了下来:“王后,我是千面司的人,您把我交出去吧。”
阮摇摇头:“要你们做事的是唐王,我的生死和你们也没有关系,起来吧,我的腰很酸。”
有孕带来了诸多麻烦,阮一一忍下,腹中之子是她在世间最后的亲人,她会生下孩子,再没有以后了。
离去的越王很是无奈,他不请自来地去到季瑗家,季瑗夫妻正在为新的祭词谱曲,神明的乐曲空灵悠远,言辞也极尽华丽美好:“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他驻足:“今天的曲子是湘夫人。”
一曲毕,越王上前叩响大门:“瑗,快出来。”
季瑗匆忙披上外衣跑到门外:“不知大王驾临,臣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今日我以兰的身份拜访。”
越王踱步进入这座百年府邸,季瑗也不敢真的把大王当做寻常客人,府中奴仆快速行动起来,离也匆忙褪去巫女的纱衣,换上贵妇的绸缎,露出完美的笑意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
庭院满是香草芝兰,越王小心地跨过繁盛的植物,果然,来寻季瑗是错的,他和自己终究不同。
茶具是卢延年工坊的新品,紫砂细腻的壶身装饰了繁复的花草纹,季瑗赔笑道:“今日休沐,未曾准备餐食,仅有清茶。”
越王神色深沉:“是我不请自来,瑗,你很爱你的妻子和孩子吗?”
嗯?季瑗不明所以,但他向来诚实:“我与离少年相识,相伴多年,自然爱重。”
越王面色变的更差:“若是妻儿之中只能选一个呢?”
季瑗斩钉截铁:“还是选离,钊儿可以有其他的父母,我却只有她。”
他有文人的多思多愁,却做不到多情,妻子是他在不受重视的少年时光唯一的慰籍,小巫女会只给他一个人唱歌,他也只为她一个人赋诗。
那是不可替代的,只能是那个人,别人再好,也不是他的小巫女,就算夫妻有段时日疏远,他也只是抱怨几句。
越王沉默下来,少年永远爱他的巫女,可君王呢?越王不会永远爱他的公主,他的王后,该放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