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天，不同的燕子会相似地归来，历史出奇地相似，像是回旋镖打在重复的螺旋阶梯上，螺旋的方向是上升还是深渊，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多少人会在乎。
毕竟比起漫长的历史，和空荡荡的未来，人的生命太过短暂，如昙花一现。即使是那些改变了历史的大人物，其一生放进漫长的岁月中，也不过是片刻的闪耀。
可总是有人怀念这种闪耀留下的温度，童年的伤痛一般会需要一生来治愈，而一生的伤痛却也只能靠童年的美好回忆来抚平。
听着保罗的话，乌尔贡眼中有什么闪烁，又有什么黯淡。
依照着心中美好的蓝图建成大厦，大厦却又崩塌，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游戏，或者计算机中虚拟的推演，这样大厦倒下来的时候就不会将人给砸伤。
“乌尔贡大人，我能理解你的初衷……”保罗好不容易有了能够绕过激进派直接和乌尔贡对话的机会，自然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了解到的一切全盘托出。
“你希望最广大的民众对官员和学者形成监督，洗脱他们的‘精英思想’，让官员不再腐化，让学术得到更好的发展。同时也让民众积极地参加到自己家园的建设和管理中，提高认知水平……这个计划虽然很好，但太同意被势力斗争裹挟利用了……”
保罗继续说道：“一开始这个计划在我研究所这边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的，研究所之前的确有‘学阀’的存在，光是占用着经费和资源，但实际上没有搞出什么实际成果，导师对学员的压榨也非常厉害，直接盗取学员成果的现象时有发生。”
“初期的‘民众监察’入驻的确解决了这些问题，民众的认知也在提高，遇到不懂的东西时，他们会主动向我们这些学者提问，而在认识到一个技术的内核后，他们总是可以很接地气的判断出这个研究‘有没有用’。”
保罗苦笑道：“比如在他们搞清楚一些原理之后，他们立刻判断出某个课题组的研究内容是在循环论证，现有的研究已经证明了A等于b，也证明了b等于c，而他们只是在做A等于c的证明，仅仅只是一种论文雕花，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而对于一些新技术，他们也能开创性地想到各种应用场景，比如一种理论上的减震技术，让几个铁匠和电修工给捣鼓出了多地形适应的战车……”
“当民众和学术的智慧对接时，那样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乌尔贡点了点头。
“而有些我们学者注意不到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也逐渐明朗。比如和工人一起干活的过程中，我们才发现了研究所和工厂的一些机械设计很不合理，虽然能提高效率，但是会更容易让工人受伤。甚至有一位保洁阿姨给我们提出了合理的实验室布局结构，这个结构能让空间利用率提升的同时，减少清洁和整理的难度，极大提高实验室工作效率……”
保罗说着说着，笑容却渐渐消失：“可是后来，不好的事情就出现了，‘民众监察’的主要负责人都成了激进派安排的，为了铲除权力上的敌人，他们冲进实验室，殴打研究员，甚至是在不懂科学原理的情况下瞎指挥……”
“比如在钨的提纯实验中，监察员觉得‘钨’这个元素的称呼和乌尔贡大人您的名字太过接近，就直接否决和叫停了实验，这真是太过荒唐，而不听他们话的人就会被用各种理由罗织罪名……”
乌尔贡闭着眼睛，叹了很长的一口气，随后转头看着窗外的杨柳，发呆了很久。
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已经不知道此时他还有谁可以相信，还有谁可以委以重任。
“现在激进派将‘民众监察’当中的主要负责人都换成了他们指定的人，‘民众监察’又进入了‘秩序国’的大小部门……”保罗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的顾虑说出，“虽然我只想搞学术，对于这样的权力斗争没什么心思，但这明显也是不正常的……”
乌尔贡的大脑像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炸得粉碎。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伍兹的行为很可能并不是“没有把计划执行好”，而是更加恐怖的那条分支。
和保罗的会面结束后，手机终端传来讯息，乌尔贡连忙拿起查看，两条最为紧急的消息映入他的双眸。
一条消息来自于秘书。
【内务官亚历克斯已经被‘民众监察’武力逮捕抓进大牢，罪名是私通敌国、思想‘自由化’，‘民众监察’审判决定执行死刑，情况紧急，请乌尔贡大人定夺。】
而另一条消息则是来自潜伏于“自由世界”的间谍布朗，他也是极寒天灾结束后，“自由世界”卷土重来，“秩序国”唯一还能安插在财团的间谍。
【致“悬铃木”，这里是“蜂鸟”，这是我的最后一份情报，我已经暴露，“忤逆者”锁定了我的身份，我的生涯到此结束。】
【但请不要为我担心，这一次通信是单向进行，“忤逆者”并不知道内容，在发信完成后，我将自己进入“长眠”，他无法从我这里获得任何东西。】
才经历酷寒，又遇风霜，乌尔贡最后的底牌也在此刻折损了。
对于“蜂鸟”，乌尔贡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对方，只知道对方是“自由世界”里一个富家公子哥，却很不可思议地主动成为了“秩序国”的间谍，并且没有收取任何酬劳，据对方所言，“理想与梦”就是给他的酬劳。
【这是最后的情报，您的身边已经出现了新生的腐败枯枝，他与“忤逆者”合作，策划了对您的暗杀行动，具体日期如下，请您早做准备……】
【“蜂鸟”的生命是短暂的，我只能走到这一步呢，不能亲眼看见您蓝图当中那个美好的世界有些遗憾呢，但“悬铃木”的寿命近乎永恒，每一年都会开出新芽，所以，请您来帮我见证吧。】
乌尔贡打出了最后的回信。
“悬铃木的叶子落了千次，但根永远扎在这里……你的名字会被刻进年轮里。”
然而这条信息却无法发出，因为对方这是单向通信，在乌尔贡看到这条情报的时候，布朗这个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民众监察”出现的问题，“自由世界”的暗杀，“秩序国”的内斗。
种种难题都积压在了乌尔贡头上，他就像一只孤独的海燕，在暴雨倾盆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会影响“秩序国”乃至整个文明的未来，而他却不一定能看到结果，他也没办法预见未来，而任何一个微小的变数，都可能让他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
没有神明，也没有外挂，没有上帝视角让他读完全部剧本，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他抉择。
有的只剩理想主义者的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