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长澈闻言立时回头，只看了她一眼就扭开头，温声开始赶人，“你怎么来了，出去。”
风珏没有照做，反而直接问，“咳嗽，发热，您还有旁的症状吗？”
“没，你出去。”他又催。
风珏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短短半年时日不见，这人又长高了不少，个子蹿的是真快呀，都跟自己一样高了，照这个势头，年底就该高出自己一截了。
这时候，她还有心思想旁的，足见她的内心有多强大。
她没说不出去，但也没移步离开。
“您今日，是不是又跟着典史大人出去查看城内的排水道了？”
赫连长澈也没出声，她不走，他隐隐恼火。
他不出声，风珏也隐隐恼火。
这种恼火不是冲对方，是冲自己，冲这种无力改变现状的恼火。
外有敌军围城，内有疫病缠身，这疫病传染的速度极快，若是不能根治，这城里的人，谁都很危险。
风珏很气恼，当初自己花一年时间挖的水沟渠道，现在就成了悬在自己头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在这之前，就刚刚还在城头上，她都还没后悔自己正面跟杨思敏交战而入城的冲动，但看着赫连长澈赶她的背影，她有些动摇了。
怎么就为了区区一个江先就入城了呢，还是太自负了。一直不忘整治军规，戒骄戒傲，却忘了规劝自己。
“我会寻到江先的，您不要再去查看城内排水的明渠暗道了。”
赫连长澈压下恼火，沉声说：“江先前几年在瓮城新建了水防工程，除了他，没人知晓城内的排水结构是怎样的，他，”他叹息一声，“杨思敏带走了他，是不会让人轻易找到的。”
这是实情，既然江先是个重要人物，敌军是不会轻易让人找到他的。
风珏暗自叹气，不过，这事先放一边，得先弄清楚王爷的病情，“左戎已去城东寻医，外头的事，您先放一放。”
“我没事，”赫连长澈直接打断她的话，“出去吧。”
她还是没走，迟疑了好几瞬，还是温声说出了口，“您不该来的。”
赫连长澈眼里盛满温情，嘴角微微翘起，“不止是为了你，”他朝前走，尽量离她远些，“只有本王也被困在此处，才会引起皇上跟百官的重视，东西并战的圣旨才会下发扶风城。”
他走到窗前，透过窗格看向后墙边上的那树栀子花，白的花，绿的叶，冰清玉洁，瞧着舒坦，连头顶上那股燥热都歇下去不少。
“本王虽是个空壳子郡王，无权无势，但，只要皇上没厌弃本王之前，我还是个郡王，朝官谁也不想轻易担负一个不救王爷的罪名。”
“来此之前，我就想过，想过会被困在此处。”最后这一句，他说的很轻。
可还是来了，因为你，也不全因为你，只因我们所求之事是一样的。
他伸手撑在窗台上，微微俯身，“你除夕夜所行之事，不就是想逼迫萧炎向瓮城跟关阳城求援吗？”
“你虽没明说，但也没瞒我，我当时确实是没琢磨透，”他的手指在窗台上扣了扣，“不过军师分析给我听后，我就明白了你在想什么。”
风珏心头又开始鼓荡，怦怦乱跳，背后隐有凉意，“此事，是我擅作主张，还请王爷宽恕一二，事成之后再责罚末将。”
赫连长澈的食指一顿，随即又动了动，“罚你什么呢？你所谋之事，是顺应历史发展的，符合当下世情，也符合人心。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理，你明白，我明白，北地将士都明白，就是没人敢这么做。”
“既然你做了，我就不能罚你，”因周身发热，他眼眸泛红，头有些重，他轻轻甩了甩头，“你问过我，若是你犯错，我如何处置你，我说过的，我跟你一起担。”
风珏的手指不自觉的缩了缩，想说什么却没说，只定定地看着赫连长澈的背影，从背影能看得出他在忍，此刻的他很不舒服。
“杨思敏使出的这一计，以你的智谋，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将半个身子支撑在窗台上，“既然你看出来了，却还要往里钻，实话告诉我，为什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他，风珏五指微握成拳。
“现在没军师指点，这一点，我没想明白，你直接告诉我。”
风珏闭眼沉思片刻，再抬眸时，眼里一片清明，“除夕夜之事，若无王爷替我周全，百官的朱笔，只怕早已指向我，多谢王爷。”
赫连长澈忍着不适，等她后面的话。
“王爷说的没错，我猜测过，这或许是杨思敏的引诱之计，但也没完全的把握，毕竟此人实在狡诈，不可琢磨。”
“明知可能是敌人的计策，但我还是来了，”她扣紧手指，“是因为我也有我的谋划，樊镇将军被杨思敏突袭受伤，朝廷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我想着，不如将计就计，来一记猛地，彻底打破他们的幻想。”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愿意入瓮城，”她顿了顿，“但是，我没料到王爷您会来。”还是只身入瓮城。
“王爷此行，着实出乎意料，跟我所预想的不一样。”
赫连长澈嘴角扬出一个更高的弧度，弯了眉眼，“你将自己置于险境，我能袖手旁观吗？”
他缓缓呼出一口热气，才又出声，“樊镇将军都没能让朝堂发话，你，你一个新贵，朝官都没见过你，谁又为你发话呢？”问到这里，赫连长澈又泛起一股苦涩。
风珏暗想，也不是没有，只是自己这步棋还不想动用他们。
她闷声说：“不一样，樊镇将军被突袭是在荒林，这回是在瓮城，瓮城这里不一样，我身后是一城的百姓，朝官就是可以不在乎我这个将领，也不能真的舍弃一城的百姓。”
“倘若他们依旧不发话，真的要舍弃这一城的百姓，即使没有圣旨，我亦是可以向扶风城递信求援的，求生是本能，即使将来被问罪，我亦是罪不至死。”
好一个罪不至死，又是这句话。
赫连长澈同时心口一窒，原来她那回所说的罪不至死是这个意思。
赫连长澈扣捏窗台的手，青筋暴起，突突的跳，他压下心头的澎湃，“你只有一条命，倘若出现任何一个意外，你自己都活不成，还谈什么罪不至死？”
“倘若你向扶风城递信，扶风城那位荀泠将军不理会，不见圣旨不动兵，你怎么办？”
他喘了口气，又问，“还有这场疫病，来的这么蹊跷，又这么迅猛，倘若你没挺过去怎么办？”
“此刻，被困在此处，前后无门，可有觉得自己太过冒险？倘若有机会重新选，你还会不顾自己的安危这么做？”
风珏垂下眼眸，握紧拳头，低了声音，“是，末将动摇了。”
“但末将不是动摇自己的选择，是因为王爷来了，王爷处处为末将想，末将亦是会为王爷想，王爷被困此城，外有敌军，内有疫病，危机重重，这是末将不愿意看到的。”
赫连长澈笑了，他因高热发红的眼眸扯动了一下，“那你以为，我又愿意看到你被围困在此处吗？”
风珏却皱起眉头，“不一样，末将可以，王爷不可以。”
赫连长澈终于回眸，看向她，“为何？”
“王爷是大渝七皇子，是雁西三军主帅，您的命比末将重要千万倍。”
赫连长澈眼底抽搐了一下，“为何不一样？我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
“此命非彼命，人的命本就不一样，从出生那一刻就定了，您的命比我的命金贵，这就是事实，”她慢慢抬眸，看向赫连长澈，“您不也是明白这个事实，才以身犯险来此助我么？”
“要是我早知道王爷会来，我一定不会将计就计。”她慢慢地向赫连长澈走过去。
“不要过来，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