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人偶回来了。
与去时不同,人偶脑袋低垂,目光涣散,他的衣服湿淋淋的,上面满是泥土,难受的紧。
他的身边围了一堆村民,悠然想上前去,却在半路停下了脚步,人偶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四周的人群开始吵嚷起来。
“将军大人呢?将军大人派人来救我们了吗?”
“为什么回来的只有你一个,救兵呢?”
“神啊,我们真的被抛弃了吗?”
人偶紧握着袖口,一言不发,他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众人惶恐不安,御舆长正将刀拔了出来:“倾奇者,你居然还敢回来。”
人偶这才抬起了头,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看了看人群当中的悠然,又看了看笼罩在上空的黑烟,轻声问道:“丹羽呢?”
“他带着家眷,畏罪潜逃了。”
人偶的神色变了变:“这样啊。”
旁边青年拍了拍手,语音缓慢:“诶呀,让我看看是谁回来了,救兵呢?倾奇者,将军大人有跟你说,她什么时候派人来这里拯救大家吗?”
是埃舍尔。
人偶死咬着下唇,他要怎么说?
他没有见到将军大人,哪怕他出示了金羽,迎接他的是那群人的推脱糊弄,天守阁的人已经放弃踏鞴沙了。
神明放弃了这个地方!
所有人都只能等死!
埃舍尔将一个小盒子拿了出来,递到了人偶的面前:“丹羽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他希望,最后关闭炉心的人是你。”
突兀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我怎么不知道丹羽跟你说了什么?”
众人向后看去,只见悠然走了过来,她站在人偶的身边:“丹羽曾说过,他会关闭炉心,可是他现在却失踪了。埃舍尔,是叫这个名字吧?莫不是你对丹羽做了什么?”
埃舍尔迎上悠然的目光,原本那天晚上他想着将悠然也一并解决掉的,但可惜,那晚悠然并没有跟丹羽他们在一块。
“悠然小姐,您这么说也没有证据呀,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可生死问题一旦摆到了自己的面前,会有几个人选择放弃「生」的机会呢?丹羽大人的儿子还在鸣神岛,他想活下去并没有错。”
“我只是一个枫丹的小小机械师,临行前丹羽大人让我将这个交给倾奇者,并说他是神造之躯,普通人若是想要关闭炉心的话,拼了性命也不一定能关得上,但若是倾奇者,这可就不一定了。”
“倾奇者好歹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理应为大家做些什么,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埃舍尔刚说完话,周围又有人说了。
“是啊,如果是倾奇者去关炉心的话,说不定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丹羽大人收养了他这么久,他就该做些什么。”
甚至还有人跪在了人偶的面前,抓着他的裤脚:“倾奇者,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救命啊……”
人偶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接过了埃舍尔手中的盒子,道:“我会去关闭炉心。”
悠然有些急了:“倾奇者,我们要相信丹羽的为人,埃舍尔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人偶的表情很是疲惫,多天来的长途跋涉使他不愿再去思考,他道:“是真是假已经没那么重要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需要有人出面去结束这场灾难。”
“以我的身躯去关闭炉心,此后,我便不欠你们了。”
……
那熊熊大火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那赤红的火焰也仿佛一个狂妄的漆工,用手中的刷子,将所到之处都漆成了黑色。
人偶在火焰中行走,钻心的疼痛使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困难至极,这里是御影炉心的最深处。
只要关闭炉心,整个踏鞴沙便都会得救。
好疼。
浑身都疼,手疼,脚疼,黑烟熏的眼睛也睁不开。
他是神造之躯,他们说他要拯救他们。
可是,谁又能来救救他?
纤细白皙的指尖被烧的漆黑,可他的手还没有离开炉心装置。
再坚持一下。
马上……就可以关上了。
漆黑的指尖仿若粉末一样,逐渐脱落,人偶的额头满是汗渍,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痛的,正当大火吞噬一切之时,人偶怀中的盒子却突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为其吸收掉了所有的污秽。
人偶忽然有些庆幸,神造之躯都成了这样,若是普通的人类,怕是还没接触到炉心就会被化为灰烬。
幸好丹羽逃走了……
人偶出来的时候,天空已不再被黑烟笼罩,柔和的阳光倾泻大地,于此同时,劫后余生的喜悦使得人们绽放笑颜。
人偶的神色疲惫依旧,他问道:“这个装置似乎保护了我,里面是什么?”
埃舍尔的表情似笑非笑:“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随着盒子被掀起的一角,人偶向后退了一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盒子被打翻在地,在那里面的,是一颗枯萎的心脏。
埃舍尔的语气中掺杂着些许的疯狂:“丹羽大人说,这是从无辜的侍从身上取下的,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人偶的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
是一个善良的心。
人偶从未想过,自己渴求之物,会以如此残酷的形式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杀死他人取来的心脏本是不祥之物,而这样的不祥之物,居然能从污秽中保护他。
他被丹羽彻底的背叛了,可这种背叛却使他活了下来。
愤怒又悲伤的情绪在他的内心深处交织,之后,他毅然离开了踏鞴砂。
踏鞴砂得救了,可没有人去挽留他。
人偶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走了多久,身后的人一直跟着他,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人偶转过身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和丹羽一起离开?”
悠然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虽说,距离上次的分别只隔了几天,可恰恰是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人偶的心境也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他空洞的胸膛开始隐隐作痛。
“为什么,非要等我?”
悠然道:“因为我爱你。”
可是人偶不懂爱。
友人的背叛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能默默的来到悠然的面前,贴近了彼此的距离,然后微微弯腰,使得自己的下巴抵在了她的肩上。
他说:“悠然,我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