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火,十足十的恼火。
心火就像注定在日出时升腾而起的旭日,炙烈旺盛,既煎熬,又焚人于己。
叶青釉清楚肯定有哪里不对,却没有办法终止。
为什么不再理会她,不再同她说话了呢?
就因为她挑拨离间了几句他与叶小娘子的感情?
就因为她夹枪带棒,张牙舞爪的呛了几句?
就因为她将更深层的自己暴露了出来?
他......
他,不喜欢最真实的自己,是吗?
所谓的救赎,所谓的帮助,都是建立在越明礼以为她是一个纯洁无瑕小白兔的前提下。
当然,还有他将她当做那个‘叶小娘子’补偿的前提下。
一旦抛却这两点,她就会被舍弃。
舍弃。
又一次的被舍弃。
这个将她拖出泥沼,肯定她全新名字的人,也终将会舍弃她。
叶青釉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她一直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越明礼,期待见到对方的瑕疵,期待对方见到她本性了之后失望离开。
如今确实如此,她应该开心的,但......
好像却又没有那么开心。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的交谈之后,叶青釉偶尔会做梦,梦的开始总是千奇百怪,但结尾总是惊人的一致——
梦的结尾,她总是身穿一件镶满钻石,扎人,却又奢华无匹的婚纱,挽着一个面目不清的俊朗男人,走入盛大的婚姻殿堂。
婚礼上没有交换戒指的流程,那个男人只让她俯首,给她戴上价值连城的项链。
那项链十分华侈,令她挪不开眼,也令她无暇分辨对面为什么不是越明礼。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很爱很爱那条项链。
但,真当项链上身的一瞬间,叶青釉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她感受到了项链带来的重量。
华贵的宝石累累系在她的脖间,仿佛一只只无形的手,要将她托向无间的地狱。
重,很重。
重到她几乎站不稳。
此时,她总会听到声声的啜泣声......
不过,梦里的她,确实如越明礼所说,一次也没有回头。
梦境结束之后,她总会在小夜灯微弱的灯光下坐一会儿,她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无非是因为分别那日,越明礼用一种满怀幽怨的语气,诘问过她‘另嫁他人’‘不曾回头’之类的言语。
她清楚,所以,每每这时候,她都更加想念越明礼......
是的,说来好笑,想念。
终于,在一次人数极全的野餐里,叶青釉捧起了泥,准备借由送泥的借口,给彼此一个台阶,让对方能有个机会哄自己......
但,越明礼躲开了。
这一下,点燃了她的恼怒。
更让叶青釉生出了一些更险恶的念头——
她准备摊牌了。
王春月租住的房子里,还放着那个装满钱的行李箱,以及行李箱里用作抵钱的东西。
叶青釉特地找了个借口,没有让家长们接送,离开学校,去取走了那个箱子。
箱子里面码放着整整齐齐的三十万现金,以及金表。
一张百元钞票的重量是1.15克,三十万现金就是3.45公斤,加上行李箱以及金器的重量,大概有十斤左右。
夜幕降临之后,叶青釉换好衣服离开了家,在自己早就藏匿好的地方,带走了箱子。
她拖着箱子一路穿过昏暗的街道,道路旁的污水坑,富人区的巡查队伍,然后停在了越明礼的小别墅外。
这个地方当然是越明礼长辈给他置办的东西,不过他似乎怎么愿意提起长辈,所以与他交好的人,也很少来过他的家,更不知道绕过重重的防卫进门。
但这些可难不倒叶青釉。
叶青釉绕过监控,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车库处,找到了半扇用以通风的铝合金窗,上轨,撬边,卸窗,一气呵成。
她从车库的工具房里翻找到了梯子,打开车库的后门,犹如悄祟暗鬼一般,上了车库顶。
车库临街,只有一层,过车库顶,哪怕带着一个分量不轻的行李箱,叶青釉也能十分轻易的接触到别墅主楼的二楼窗户。
虽然主楼的窗户不像车库的单玻窗户一样好开,不过这难不倒叶青釉,她重新退回到刚刚上来的地方,随后扛起了梯子,轻轻松松的就隔了一楼,翻上了三楼的阳台。
到这里,基本已经是叶青釉拖着一个行李箱所能做到的体力极限。
叶青釉不想放弃,所以坐在阳台边休息了一会儿,准备等会儿再去找越明礼。
恰巧就在此时,阳台内的房间突然亮起了灯来。
叶青釉下意识看了一眼表,此时正是十点四十分,距离高三学生晚自习下课,足足二十分钟。
看来是越明礼回来了。
叶青釉紧了紧手上的行李箱,抿了抿唇,站起身,准备给对方一个‘惊喜’。
但,她刚刚走到落地窗前,就发现事情超乎了她的想象。
越明礼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洗澡。
洗,澡。
浴室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且刚好正对着阳台。
而且,最要命的是,从黑暗处窥视光亮,总是更清晰,更加恍如梦中。
浴室的水汽氤氲,在玻璃上凝成一层薄薄的薄雾。
少年解开最后一粒纽扣,露出精瘦的腰身时,窗外的月光正与镜中影城,斜斜切过他的锁骨。
莲蓬头的水流漫过肩胛,透明水流倾斜而下,缀在睫毛尖颤动,水滴一路滑落,沿着起伏的胸膛滚落成串,绕凹陷的腰窝,又顺着笔直的脊线坠入晃动的光影里。
蒸腾雾气中浮沉着少年人特有的纤瘦与蓬勃,水痕在他脚边蜿蜒成发亮的银河.......
而叶青釉的鼻尖,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青柠皂角清香正在浮动。
她终于知道了那天越明礼哭泣时,自己闻到的味道是什么。
但她,已经无法分心多想。
那些尚未褪去的少年棱角与初现的成熟轮廓,都化作了叶青釉眼底在蒸腾的热气里融化成水雾朦胧的琥珀色。
......
今天的气温不低。
但越明礼越洗,不知为何,就感觉越冷。
他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于是只能草草的结束了洗漱,披上了浴巾。
发尾湿漉,划过眼尾,带起些许不适。
越明礼草草擦拭几下,没能如愿缓解这种难受,正准备擦干净满是雾气的镜子,就看到了被自己特地挂在浴室镜子旁的那件脏衣服。
脏衣服的胸口处,有大片大片的污迹。
但他舍不得让阿姨去洗。
那日的语气太重,还带着些许责问对方为什么在那么多年内没有唤过他的意味,青釉没有做过那个梦,不知道前因后果,想必会十分讨厌自己。
讨厌。
讨厌。
越明礼突然有些垂头丧气,他努力平复下心情,伸出略带湿气的指尖,拂过镜面。
熟悉的镜面,倒映着熟悉的他,熟悉的身后房间,熟悉的阳台。
万种熟悉而又平和的事物中,下一秒,越明礼看到了最不该出现在镜中的倒影——
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提着行李箱的人。
一个,每天都会出现在他梦中的人。
越明礼心脏骤停,猛然回头,失声唤道:
“青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