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礼的话,令越大公子有了短暂的沉默。
可真就如越大公子先前所言一般,没有心机深沉之人会不喜欢单纯之人。
纵使心肠如铁如石,听到这样零碎却赤诚的妥帖安排,也会不自觉有片刻的宽容。
越大公子到底是越大公子,只几息功夫,原本松动的神情便再一次面无表情起来,微微颔首道:
“去罢。”
越明礼十分兴奋,大包小裹的转过身引路,叶青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窗棂阴影下的越大公子,而后没有半分犹豫,跟上了越小公子的步伐。
碎步穿过熟悉的回廊,角门之外,柳府的下人们早早就套好了马,候在车旁。
十分熟悉的车。
有些像是与阿爹分家时,初去太姥村买泥回来时陡然撞见的那辆气势恢宏的马车。
不,不能说是像。
马车还是那辆马车。
只不过原本的六骑四马二御一车,变成了双马单御。
长留等在马车旁,见到二人出来,行了个礼:
“大公子特地吩咐属下驾车,这辆车马原先是柳二老爷的座驾,出入城门,来去能行不少方便。”
贵人车马出行不需搜检,这是惯例。
叶青釉不意外,迈步而上,只是走了几步,却没听到后头的声音。
于是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越明礼站在原地,比她这个外姓人还像外人,拎着东西的少年颇有些局促不安,看着活像是替小娘子提包的小厮一般,满脸写着懵懂与惊诧。
叶青釉原本那颗稍有些烦躁顿时就散了,回身扯着对方袖子上了马车,这才轻声问道:
“怎么了?”
越明礼一边小心的卸下身上的东西,一边同样小声道:
“.....好华贵的车马。”
叶青釉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问道:
“我原以为天子脚下,不说是纸醉金迷,起码也该享享荣焉?”
越明礼将肩上的藤箱卸下,摇了摇头:
“京都二字,看似靡靡,实则不然。”
“自太祖开朝以来,便倡行恭俭,如今陛下宽厚,更见不得奢靡铺张之气。陛下车马都并不嵌珠宝华彩,底下亲近之人自然更不敢。”
“所谓上行下效,大抵如此。”
这道理,其实也不难理解。
古往今来,多数时候,猎户所在之地,猎物都比其他地方要多。
并不是因为猎物昏了头,非要往猎户所在地方跑,而是猎户靠山吃山,知道不能下‘断子绝孙’的陷阱,总会给猎物们留下一口气,以便今后子孙的活路。
而那些不懂打猎的人,反倒多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抓到一窝兔子,明日去打一窝狐狸,连窝都端了,自然慢慢断了生机。
叶青釉若有所思,慢慢将原本沉闷的话匣子打开:
“所以其实在京都,这般好的车马其实并不常见?”
越明礼连连点头:
“是。通常情况下,只要是京官,脑子不糊涂,平常出行便多是轿子,平常若有远行,别说是铺场华贵的车马,车帘也不会用寸尺寸金的锦缎。”
叶青釉敏锐的抓到了‘通常’‘脑子不糊涂’的重点,挑了挑眉:
“这意思便是不管私底下如何,但面子上的功夫要做足罢?”
越明礼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顿,有些郁闷的点了点头:
“不过天子脚下,又有风气熏陶,大多还是不忮不求的清流多些。”
“少有一些锋芒外露的,也会......”
话到这儿,许是觉得不合适,越小公子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又从一直护着的胸口处小心掏出一方裹了几枚山药枣泥糕的帕子,递给叶青釉:
“还有些路,小娘子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叶青釉其实不算饿,不过目之所及,见到那糕点上隐隐还有些热气,突然就生不出推开的手,她随手捻了一块放进口中,含糊问道:
“你说说,少有一些锋芒外露的会如何?”
越明礼一直眼巴巴的等着叶小娘子赞赏,也没想到叶小娘子会真的想听,听到后反倒愣了一下,好半晌才想到从何处说起:
“太宗次子,母为陈惠妃,早年得封广平郡王的那位王爷,小娘子可有听说过呢?”
这种问法算是时下十分常见的问法。
若有不方便直接提起的人或名字,直接提其父其母,生平主要功绩,大多数人都能锁定其人。
可叶青釉却是那万中无一的少数人。
史册犹如瀚海沉浮,‘太宗’‘惠’‘广平’这些谥号封号早就不知道给过多少人,更别提越小公子提的像是一个闲散王爷,这如何能知道对方是谁?
可看对方的眼神,却似乎觉得她,不,或者说是大宋子民应该听过这个名字,这就有些不好往下细问了。
叶青釉只能自己想,但也确确实实被她想出了些东西——
太祖是开国之君,太宗月夜斧影,继承大统,成了第二位天子。
太宗之子,算来辈分应该是皇室第三代。
而现在,大统早已经传到了第四位天子。
所以算起来,这位广平郡王,算下来差不多是百年前的人,应该早早已经不在人世。
这样的藩王,又缘何被越明礼单独挑出来问呢?
叶青釉略略有些不解,越明礼倒是先回过神来,软了声音:
“......叶小娘子,我忘了此处离京都甚远,这件事虽在京都不算秘闻,但你没听过也实属常态。”
“我便直说了罢,这位王爷生前颇有建树,爵位先后曾封广平郡王、陈王、许王,官职曾任开封尹兼侍中、中书令,授任检校太保、同平章事,执掌京师尹五年,政事没有过错。”
“从前师长就同我说过,这是位少见,且有才学的皇室中人,只是治家不严,内宅奢靡挥霍,又纵容宠妾专横放肆,害死奴婢,僭越礼制.......”
叶青釉听得认真,原本品尝糕点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所以,被治罪,死了?”
越明礼动作一顿,挠了挠头:
“那倒没有,只是错失皇太子之位,后又被参谋反,郁郁而终。”
“死时年方二十七岁,没有子嗣,由其兄之子承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