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江铠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台风移动过程中，他终于站在了台风眼的位置上，情况未明之前风浪诡谲，现在心中反而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平静。
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一丝波澜，沉着声音，继续问：
“你肯定没有认错人？”
梁红被他这么一追问，心里也有几分拿不准，她示意江铠，想要再看一眼照片。
江铠将手机拿得更近了一些——
梁红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然后冷哼一声：
“绝对不会错的。”说着，梁红又乜斜了一眼手机屏幕，忿忿地说，“这个女人，一进包厢就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她八百吊钱似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眼睛长在脑袋顶上，恨不得拿鼻孔来看人，那讨厌的样子，想忘都忘不掉！”
说着，梁红忽然咦了一声，好像想到了什么，看向江铠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江警官，那个女人的照片怎么会在你这里呢？”
还没等江铠回答，她已经开始自顾自地推理道：
“你们想知道黄子益的事儿，手上还有这张照片……啊！我明白了！”梁红恍然，“是不是这女人和黄子益一起犯的事儿？肯定是这样的！”
梁红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神气来：
“那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自己多高贵似的。其实内心比我们这种出来做的还要下流。怪不得她那天一进来，就要黄子益把我们全部都撵出去，装神弄鬼的。我记得，她手上还拿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资料袋，那里面肯定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黄子益离开包厢的时候，还对着那个资料袋狠狠地亲了一口。呸！变态！……”
“好了。”江铠摆摆手，示意梁红停下来，然后偏过头，压低声音对张洪涛说，“张队，今天就到这里吧。”
张洪涛答应一声，起身将梁红带了出去。
江铠坐在原地没动，大概只是十几秒钟而已，但是感觉上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桌面上扫了过去——
手机没有熄屏，屏幕上黄语柔正看着她，眼睛清澈明亮，唇角边浮着甜美的笑。
江铠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揪了一下。
***
滨城重案组的会议室里，空气格外滞涩凝重。
“梁红的口供大家都看过了，”江铠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平静得像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所有人面面相觑，孟明还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江铠的眉头皱了一下，但语气依然温和：
“大家不用有什么顾虑，不管有什么想法，有任何怀疑，都可以畅所欲言。现在就是需要我们群策群力的时候了。”
说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大家。
然而，房间里，除了面面相觑之外，只剩人人噤声。
就在江铠的情绪即将到达爆发的临界点时，顾屿凌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了沉默，其他人都暗自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匀，顾屿凌开口说的话，等于往大家本来就已经很沉重的心里扔进了一块更大的石头。
当然，这也是拜顾屿凌说话直截了当所赐，拉弓射箭照直走，是她一贯的风格。
“如果梁红的口供可靠，那么小柔就在撒谎。”
“撒谎？”晓蓉脱口而出。
江铠示意她不要打断，让顾屿凌继续说下去。
“大家还记不记得在江队和波哥出发去高昌市追捕黄子益之前，小柔曾经到警局来过。”
“当然记得！”孟明抢先说，“她是来找铠哥反映情况的嘛！”
顾屿凌沉吟了片刻，接过话来：
“当天小柔来重案组找江队反映的情况，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五点。第一，告诉我们，逃亡中的黄子益曾经给她发过信息。第二，她说，她曾经到过暮光酒吧找黄子益。这点，可以和梁红的口供相互印证。但是，小柔给出的理由是，她想劝黄子益回家，主动和黄育徳缓和关系。第三，向我们出示酩轩贸易公司和红色天鹅绒的几笔交易照片，跟我们说，这几笔交易的数目巨大，她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第四，她告诉我们，黄子益曾经告诉她，他知道黄子谦和李冲利用酩轩做掩护，暗地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据她说，黄子益甚至放话说，等他找到确凿的证据后，要拿来敲死黄子谦。第五，小柔特别提到了黄育徳和黄子益在利园发生的那次冲突。她推测，很可能是黄子益将黄子谦和李冲的事说了出来，才导致黄育徳怒急攻心，心脏病发。”
会议室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末了，晓蓉无限感慨地说了一句：
“屿凌小师妹，你这记忆力，真的是无敌了。”
顾屿凌微微勾了勾唇角。
被当众这么直白的夸奖，她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太适应。
于是，她咳嗽两声，掩饰内心的一点点尴尬，然后继续分析说：
“如果黄语柔是故意到警局来演一场戏给我们的话，那么，我们从她的话里，至少可以分析出以下两点目的。第一，给我们提供黄子益逃亡方向的追查线索。第二，明里暗里地告诉我们，黄子谦和黄子益之间矛盾深重，也就是说——”
“杀人动机。”高少波抢先说。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目光不由朝着高少波聚焦过去，高少波脸上的表情倒是坦然而平静，只不过脸色黯沉沉的，不太好看。
“屿凌，”江铠看向她，“你刚刚说小柔在说谎，指的是什么呢？”
顾屿凌回过神来，迎着江铠的目光，缓缓地说出三个字：
“资料袋。”
她继续解释：
“如果如她自己所言，黄语柔到暮光酒吧，是为了劝黄子益回家修复关系，那她根本没有必要拿什么资料袋，更何况，梁红说，这个资料袋最后是在黄子益的手上。要知道，像资料袋这样的细节，是很难编造的。因此我倾向于相信梁红的证词，这个资料袋是百分之百存在的。但是，如果我们假设，牛皮纸袋里装的是黄语柔在私家侦探杜雨那里查到的，关于黄子谦、巩笑、黄育徳之间荒唐关系的资料的话，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黄语柔特地将这件事情告诉黄子益，等于是给了他一个筹码，就是让他回到黄家去搅局的。她这样做的目的有二：其一，搅乱黄家，达到报复的目的。其二，黄家这潭水越浑，越容易制造烟幕，隐藏好自己，同时为后面的嫁祸做好准备。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想不通——”
这句话，像是给所有的人施了一个魔咒，大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有想不通的地方，就意味着可能有转机。
也就是说，小柔可能不是凶手？
“我想给大家看一张照片。”
江铠点头示意，顾屿凌起身来到大屏幕旁边，一番操作之后，屏幕上出现了黄子谦别墅后门的照片，顾屿凌将照片放大，在径道的灌木丛角落里，用屏幕标注笔圈起了一处——
那像感叹号一样的，正是之前姜江给她看过的高跟鞋印。
“这是案发当天法证人员拍到的现场照片，灌木丛当中有一个很明显的高跟鞋脚印。”
“一个脚印而已，能说明什么呢？”晓蓉皱眉。
“这是高跟鞋留下的鞋印，姜江法医以及法证部的同事认为，这双鞋的鞋码应该在38码左右，而小柔的鞋码是36码，而且，事发当天，小柔穿的是平底鞋。”
“会不会是之前有什么人留下的呢？”孟明追问。
顾屿凌摇了摇头：
“大家看，这脚印非常清晰，陷下去很深，基本上可以说是一脚踩进了泥里。案发前不久，刚刚下过暴雨，这脚印应该是在雨后留下的。因此，我认为有很大的概率是案发这段时间之内，出入过黄子谦别墅的另一个女人留下的。”
“另一个女人……”高少波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女人是谁，她跟黄子谦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表面上看，黄子谦被杀的案子，凶手已经被击毙，案子可以说基本结案。但是，基于还有以上疑点不能解释，我决定，我们继续追查下去。不过，大家要谨慎行事，黄家在滨城是有名望的，而且黄育徳，还有……”
江铠顿了顿，嗓子里艰难发声：
“黄语柔，都是非常聪明的人。现在，我们手里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万一打草惊蛇，真相可能会永远石沉大海。”
“江队，我提议，查看案发当天别墅大门各处的监控，重点查看穿高跟鞋的可疑女人。”顾屿凌提议。
晓蓉闻言，立刻面露难色：
“我们的已知线索只有‘女人’、‘高跟鞋’这两样，这要是筛查起来，基本上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大海捞针也要捞。”江铠下定决心，“我想再去黄家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