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重案组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每次破案之后,都要一起出去大吃一顿。用比较流行的词儿来说,可以称之为“团建”,实际上就是大家吃吃喝喝,放松放松筋骨,抖擞抖擞精神,然后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下一个案件的侦破中。
之前每次团建的时候,大家都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毕竟能到他们组手里的,都是大案要案,破案后的那种成就感和喜悦,让每一个人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地上扬。
但这一次却是个例外。
从大峪口回来之后,所有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对团建的事绝口不提。
江铠忙着和既是受害者家属,又是被击毙的在逃嫌疑人家属的黄育徳对接,毕竟曾经是自己的继父,现在这个时候,有一些事情自然免不了要帮着料理一番。
黄语柔本来就是一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公主,再加上这一趟在大峪口被挟持,受了太大的惊吓,回到滨城之后,就入院检查静养了。
这种情况下,原本该是高少波这个准女婿挑起大梁,努力表现,博取岳父大人欢心的好机会,但是这一次在大峪口,是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第一次开枪击毙了嫌犯,按照警局的规定,他需要接受一整套的心理辅导课程,当然也就没有时间顾及黄家这边的事情了。
不仅如此,在回到滨城之后,江铠和高少波,甚至都没有腾出时间来,到医院去探视黄语柔。顾屿凌思来想去,觉得于公于私,自己都应该到医院去一趟。
***
意料之内,黄育徳使用了“钞能力”,给黄语柔安排了医院里最好的VIp病房,顾屿凌敲开门的时候,看到黄语柔正靠在床头半躺着,听到动静,抬起眼睛往门口看,对着她勾起唇角:
“小顾姐姐。”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乖巧温柔。
病房的光线很好,顾屿凌只一搭眼,心里就不由得揪了一下。才几天时间,黄语柔竟然明显地瘦了一大圈。
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现在更是瘦的只剩下了两只圆圆的眼睛,像是虽然受了惊吓,但仍然一派纯真,全然没有恶意的小动物,只是眼睑下的暗影暴露出严重的睡眠不足。
她的头发披散着,从两边的肩膀拂下来,露出细致白皙的脖颈,苍白又脆弱,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折断了一样。
顾屿凌走到她身边,将带来的水果放下,又找了个花瓶,把给小柔买来的鲜花插上。
这束花是顾屿凌精心挑选的,主角是泰迪向日葵,搭配了洋桔梗、绿毛球、和跳舞兰,外面用了墨绿色纸包装,参差对照之下,更显得金灿灿的,让人感受到充沛的生命力。
“真好看,谢谢小顾姐姐。”黄语柔拇指的指腹,在花瓣上轻轻地扫了扫,“像梵高的油画一样。”
“你喜欢就好。”顾屿凌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还给你带了一些水果来,咱们先来个苹果尝尝,好不好?”
说着,顾屿凌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把陶瓷折叠水果刀,从果篮中选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低头仔细地削起来,很快,长长的果皮挂下来,吊在半空中,晃啊晃的。
“来,尝尝看。”顾屿凌将削好皮的苹果递过去,“江铠说,你喜欢吃苹果。这家水果店可是我们警局康乐组副组长晓蓉推荐的。”
黄语柔的眼睛弯起来,像两枚好看的月牙儿,伸手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
“好甜!小顾姐姐,我哥最近……很忙吧。”
顾屿凌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黄子谦和黄子益的事,还需要处理。另外,你爸爸的心情也不太好,家里的杂事,江铠也要帮着稍稍料理一下的。”
黄语柔拿着苹果的手,慢慢地从嘴边放了下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好的一个家,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小柔,咱们现在不想这些了。”顾屿凌看着她消瘦的模样,紧锁的眉头,心里泛起了酸,遂开口温言安慰道,“先把你自己的身体补养好了,家里的事情,江铠能做的都会去做的。而且,黄叔叔能支撑这么大的家业,胸襟和气度一定是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不用担心,先养好自己。”
“谢谢你,小顾姐姐。”黄语柔感激地朝她笑笑。
得到安慰后,黄语柔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顾姐姐,”她的眉心皱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回忆,“听我哥说,你是大一的时候,从滨城大学退学,重新投考警校的,对吧?”
“是啊。”顾屿凌点头,抿唇莞尔。
“你可真是太勇敢了!”黄语柔一脸崇拜,眼睛都激动得放光,“你当初做出退学的决定,你爸妈都是什么反应啊?他们也都同意吗?”
“我爸妈……”
顾屿凌笑了一下,思绪不觉间飞的很远:
“说到这个,我还真是格外幸运。我的爸妈应该就是那种深受广大子女喜欢的,不扫兴的父母。印象里,从小到大,只要不出格,不伤害到其他人,我想要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相比较而言,我妈妈对我的要求还多一些,我爸爸——”
顾屿凌的眼角眉梢都是幸福,就是一个“储爱槽”满血的孩子:
“我爸爸对我,基本上可以说是溺爱了。”
“溺爱???”
顾屿凌有些无奈地笑笑,伸手扶额:
“在我爸的心里,这个世界上,估计没人能比得上他的女儿。有一次,我忘记是因为什么事了,大约也就是小孩子调皮闯祸吧,我妈让我在墙角罚站。我爸在旁边看的实在心疼,就忍不住帮我说话,最后的结果就是,我爸和我一起被我妈赶出了家门。”
黄语柔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后来呢?”
顾屿凌故意顿了一下,看着黄语柔好奇的眼睛:“我爸带着我,找了我们市里最好的一家宾馆住进去,然后又带着我到处吃好吃的。直到我妈气消了,打电话叫我们回家,我们父女俩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这种逍遥自在的神仙生活。”
黄语柔笑得前仰后合:“叔叔真是太可爱了。”
笑着笑着,忽然不出声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闪呀闪的,顾屿凌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儿起头,似乎怎么表达都不对。
于是,她索性站起了身:
“小柔,警局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养,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顾屿凌往病房门口走去,手放在门把手上,又回头,思忖了一下,说:
“小柔,我想跟你说,就算是你的亲人骗了你,伤害了你,你也不要对这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绝望。人活这一辈子,你总得去相信一些人的。如果你觉得全世界都不值得信任,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那你就得跟全世界斗。可是你斗得过来吗?反而会很快垮掉的。
保护好自己当然很重要,也是应该的,但是,过分保护自己,保护到和全世界为敌,你不觉得,活得太累,太辛苦了吗?”
说完,顾屿凌转动门把手,打开门,走出了病房。
病床上,黄语柔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她抬起眼睛,看着墙上太阳投射进来的光影,失神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