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益开着车,一路疾驰。
如果说,这条路,他闭着眼睛都能开到目的地,那多少有些夸张,但这夸张的程度,也不算是太过,因为这是从他自己的顶层复式豪宅回黄家的路。
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已经走了多少遍了。
他低头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那一个牛皮纸资料袋,虽然它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但黄子益还是非常笃定,自己听到了胜利的号角声。
终于有一天,他的手里握着一张能够打败黄子谦的牌了。
论语里有这么一句话,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意思是早晨懂得了真理,晚上就死了也可以。
黄子益此刻的心情,和这句圣贤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今天赢了黄子谦一次,明天就死了也甘心。
有的时候,人会心生执念,就是因为内心极度渴望但长期追求未果。
打败黄子谦,就是黄子益懂事以来的执念,因为从他呱呱坠地开始到现在,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做到过!
那种挂在父母嘴上的“别人家的孩子”是无数孩子的童年噩梦,而黄子益的遭遇更惨,因为他的这个对照组是自己的亲哥哥,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这一次,拜黄语柔所赐,他手里有了牌,不仅可以帮他扳回一城,说不定还能彻底将黄子谦永远地踢出局!
黄子益越想越兴奋,右脚忍不住在油门上狠踩了一下——
阿斯顿马丁db12发出一声嘶吼,猛地向前蹿了出去。
***
“二,二少爷……”双姨开门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响,眼睛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一眼。
这些天她无意中听到黄育徳和黄子谦聊天,知道黄子益因为犯了大错,被赶出了家门。
现在黄子益又回来了,难道是回来兴师问罪的?
可看他这满面笑容的样子,又不太像……
“双姨,”平时一贯是颐指气使的黄子益,难得对她露出客气的笑脸,“老爷子呢?”
“在书房呢,二少爷。那个……大少爷……也在。”双姨嗫嚅着补充道。
“正好!”黄子益冷哼一声,拍了拍双姨的肩膀,径直往楼上黄育徳的书房走去。
走到门口,黄子益下意识地抬手想叩门,手举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要演“父慈子孝”吗?
黄子益的嘴角浮出一抹讥诮的笑,伸手握着门把手一转,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又是一个人生第一次!
黄子益感觉自己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畅快无比,进入了高度亢奋的状态。
黄育徳和黄子谦显然没有想到他居然就这样大剌剌地天兵天降,两人一脸错愕的表情,让黄子益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他往书房的沙发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
黄育徳的眼底闪过一抹明显的厌恶:
“我不是说过,以后不许你进黄家的门吗?!你还回来干嘛?难道是想来看看,我到底气死了没有吗?”
“子益,”黄子谦装出为难的样子,“好心”地规劝道,“算是大哥求你了,不要再刺激爸爸了。爸爸这次被你气得心脏病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我刚刚把爸爸接出院,你可得懂点儿事儿,千万不能再让爸爸情绪激动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咱们的爸爸呀!”
黄子益噗嗤笑出了声:
“大哥,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他一边笑,一边上下打量着黄子谦,伸出大拇指,冲着他比了比:
“当弟弟的,确实佩服。我原来还纳闷呢,一个男人,把自己的小情人送到另一个男人的床上,这得有多大的心胸和气度才能做得到!特别是,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亲爹!刚刚听你这么一说,我简直是醍醐灌顶啊!这纯纯是因为你孝顺!人家是‘亲有疾,药先尝’,你是先帮咱爸试一下这女的活儿怎么样,觉得挺好不糊弄,才献给爸爸的,对吧。”
黄育徳感觉半天里一个炸雷,正劈到自己的面门上。他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黄子益!”黄子谦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你给我闭嘴!”
“怎么?”黄子益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害怕了?”
说着,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与黄子谦面对面对峙着,眸子里迸发出凛冽的杀气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哥,作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敢做就要敢当。你都能忍人所不能忍,双手把自己的小情人送上老爷子床,难道现在,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老二,”黄育徳的声音很浊重,“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的,爸爸,我这次腆着脸回来,是有一样东西,要拿给你看的。”
黄子益迈步,准备往黄育徳面前走,黄子谦情急之下,只能下死力,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黄子益,我警告你,做事不要太绝!”
“绝?”黄子益狠狠地斜乜了他一眼,“你想尽办法把我从黄家踢出去的时候,想过‘绝’这个字吗?”
黄子谦忽然怔愣了一下,只这几秒钟的当儿,黄子益已经甩开他的手朝着黄育徳的书桌走过去了。
“您不是心脏不好吗?您别着急,也别激动,我全给您放在这儿。”他从资料袋里拿出一沓照片,一张一张地排开来——
“您慢慢看,不着急。”
黄育徳低下头,每一张照片上,千篇一律的,都是黄子谦和巩笑亲热地搂在一起的样子。
在黄子谦的别墅里……
在红色天鹅绒的包厢里……
在黄子谦的车上……
黄育徳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胸口起伏得也越来越厉害,他抓起桌上的照片,目光直接略过了黄子益,径直朝黄子谦走了过去。
***
黄子谦的喉咙上下滚了一下,心头忽然升起莫大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去解释,但随即肩胛一紧,黄子益抓住了他的肩膀,手上一使力将他扳了回来。
黄子谦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当中全都是狠戾,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嘶哑了:
“爸,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你解释个屁!”黄育徳怒吼了一声,将手里的照片全部恶狠狠地砸到他的脸上,“滚!你给我滚!”
黄子谦心虚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情势,黄育徳对他发这么大的火,从小到大,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盛怒之下,黄育徳的脸甚至都显得有些狰狞和扭曲。
黄子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解释的好时机,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顺从地离开了书房。
当然,在这种情况之下,当着黄子益的面被黄育徳扫地出门,狼狈程度跟被当众扒了衣服游街也没什么两样。
黄子益看着黄子谦仓皇离开的背影,脸上流露出的,是那种极致畅快的报复成功后的狞笑。
他又向黄育徳走近了几步,心里想着是不是该再说点儿什么,甚至有那么一两秒钟,他在心里幻想过,自己从此取代黄子谦,成为黄育徳心中最爱的儿子。
然而,黄育徳的再一声怒吼,无情地戳破了他幻想的泡泡,让他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怔愣过后,心里升起的是多年来挤压在着的深重仇恨强烈的逆反:
“滚?好好好,”黄子益笑着点点头,“那我就走,反正您有老大那孝顺儿子,死了也有人给您扶灵出殡,再不济,您身子骨儿还行,看不上我俩,和您那小女朋友再生一个。不过,爸,我提醒您,生下了之后,您最好做个亲子鉴定,看看您到底是在养儿子,还是在养孙子,别乱了辈分!”
说完,他嘿嘿笑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书房。
黄育徳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直到楼下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快步走回到书桌前,目光沿着桌面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一个黄铜鎏金的镇纸上,黄育徳一把将它抓起来,用力地掷向对面——
咣当一声!
书柜的玻璃门发出巨大的脆响,玻璃渣子掉落了一地。
黄育徳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双手死死撑在书桌边缘才勉强站稳了,缓过神来。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颓然地跌坐回椅子里。
只是一瞬间,他却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下午四五点钟,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不知道怎的突然就变了天。
一瞬间,阳光全部变成了阴云,视野所及,整个世界的色调由暖变冷,灰色的云还没有来得及布合,就被闪电劈空撕开了一条好大的口子。
远处,轰隆隆的雷声闷响着,从天的一边滚到另一边去了。
窗外,树冠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雨突如其来,完全没有酝酿的过程,雨点儿到地上,溅起的都是灰尘。
黄育徳靠在椅背上,转头向窗外看去,就在这时,半空中又是一道闪电斜过,书房里没有开灯,却被照得亮了一下。
墙上那张姚兰的照片,在光影共同施出的魔法下,她的脸好像生动了起来。
那一抹淡得像蛛丝儿一样,一伸手就能被抹去的笑容,此刻看上去,像是充满了讥诮,又像是幻化出了一句无声的叹息……
***
重案组会议室里,江铠正带着组员们讨论案情。
他先在白板上写下“李冲”的名字:
“根据阮阿丽的口供,目前,我们将杀害瑛姐和黎雪娇的嫌疑人锁定为李冲。李冲和他的父亲李霖经营着滨城好几家酒楼,在工商部门注册的公司叫做瑞麟餐饮管理有限公司。就目前工商部门反馈的情况来看,李家父子的公司并没有任何违法记录。”
说着,他围绕着李冲的名字,分别在左上、右上,和下面中间的位置上画了三条线。左上和右上的直线边,他写下了瑛姐和黎雪娇的名字,下面的直线指向的名字是阮阿丽。接着,他在将黎雪娇和阮阿丽的名字连在一起,然后写下了“红色天鹅绒。”
“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明确,红色天鹅绒披着合法会所的外衣,从事非法色情交易,不仅如此,根据我们的调查,在滨城存在着一个庞大的地下色情交易网络,而红色天鹅绒正是其中重要的一个据点。
之前工商部门给我们提供过红色天鹅绒的资料,它的登记法人叫做段进前。出入境记录显示,他在五年前就已经离境,现在长期居住海外。我们推测,这个段进前应该只是一个傀儡,在必要时候,就是一个现成的替罪羊,追查他是没有意义的。
红色天鹅绒的经理叫任俊彦,是被资本推到前台来的操盘人,我和高少波跟他交过手,他为人很是奸诈油滑。会所的经营和管理,应该都是靠他,色情交易的内幕,他一定知道。所以,他应该可以作为我们的一个突破点。
阮阿丽说,平时听同事们聊天,除了幕后神秘的大老板之外,红色天鹅绒的重要股东还有酩轩红酒贸易公司的少东黄子谦,以及前面谋杀两位舞女的李冲。至于大老板,有人传是滨城赫赫有名的石家,但是,这种说法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支持。黄子谦和李冲之间除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关系——”
说着,江铠在两人的名字之间连了一条线,线下写了两个字“李漪”。
“不久之前,黄子谦和他的妻子张卉离婚,支付了上千万的分手费,据说就是为了要迎娶李冲的妹妹李漪。”
江铠的目光在重案组其他成员的脸上扫了一圈: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大概可以明确两点:第一,段进前和任俊彦,都是傀儡和替罪羊。抓捕他们,也许会获得一些有限的线索,但是并不能将这个地下色情交易网络连根拔起。第二,基于目前手中的证据,我们可以将赤金山森林公园女尸案作为一个抓手,搜集证据,将李冲逮捕归案,在审讯过程中,让他吐出更多的信息来,帮助我们将这个色情交易网络一举消灭。”
说到这儿,江铠顿了顿,目光本能地往下垂了垂,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
“下面请姜法医为我们介绍一下海市警方发来的,三年前女尸案的相关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