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镇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里面,有三位国公,别离是淇国公丘福,成国公朱能,定国公徐景昌。正所谓打狗看主人,有这么三位重量级的人物做五军都督府的主人,非论是谁,想动五军都督府的人,都要权衡权衡。
可是夏浔不单动了,并且拷打经历,贬谪佥事,还击手段势若雷霆,这还是在大家都认定了五军都督府只是无心之过的前提下,原本一副与人无害老好人形象的夏浔立即跃入了政坛各方势力的眼线。
他们这才意识到,原来辅国公竟然拥有这么大的能量,竟然这般的强势,圣宠竟然这般隆重,谁也不敢再觑这个貌似孤家寡人、在政坛并没有臂助的人物了,实际上夏浔此时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因为他又高调干了一件事:请客!
请客这件事自己不算什么,京里面的大员们时不时的就会吃请一番,不过夏浔请客,一下子邀请了那么多跺顿脚就会四方乱颤的朝廷重臣,那就不但仅是请客那么简单了,这是亮剑,一向秉承中庸之道的辅国公,终于初露峥嵘了。
夏浔请客,打的幌子是回京之日,曾蒙各位同僚接迎,今日正式报答。
夏浔如此高调,是因为他已隐约琢磨到了永乐皇帝的心思,皇上贬谪五军都督府佥事,公开的拉偏架,就是在支持他建立自己的势力。
朱棣既非推翻前朝的开国之君,也非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皇帝,所以他建立新政权的体例也与他人有所不合,他是直接攫取权力金字塔的塔尖,从而控制全国的,他无法、也不克不及对整个政权来一场完全的大换血。
别看建文旧臣在血腥清洗下似乎全无抵挡之力,可这只是他们暂时的隐忍,比及政局稳定下来,不肯意拥戴朱棣的旧朝势力,就会逐步策动反扑。反扑的手段未必是旗帜鲜明的匹敌,只要消极怠工、下下绊子使使阴招,这种内耗就叫人受不了,尤其是朱棣这样一个雄心勃勃,想干一番大事业的人。
固然,旧臣未必就不肯归附新帝,可是皇帝没有千手千眼,如果他逐一考察试探,直到确定他们的拥戴,这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对想干一番大事业的朱棣来,这也同样不是他能期待的。
所以,永乐皇帝需要培植新的势力,培养北平系心腹重臣的势力!皇帝要管理天下,无法做到事必躬亲,他需要一些强力的臣子分担他的责任,他是一棵参天大树,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就是他的枝干和树根,再往下去,那些初级官员、处所官员就是枝叶和根须,他需要用新的枝干和树根,逐渐取代旧朝的根系和枝干。
夏浔这一次作对的对象同样是北平系功臣,这没有关系,皇帝只怕臣子们不做事,不怕臣子们坚持和竞争,只要他们有坚持,就会努力争取一切可争取者,建立自己的势力,而朝中现在最多的就是旧朝官员,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必定将在这种竞争中被受他宠任的那几位大臣们拉拢、吸收,旧朝势力就会逐渐分化消亡。
而这些心腹之间有竞争,就会竭力向他效忠,努力为他处事,究竟?结果所有人的权力都来自于他。大家一团和气是不成能的,也是最危险的,适当的派系竞争,对皇帝只有好处。
至于可能的失控,朱棣其实不担忧,他强势且自信,有他高高在上补救、平衡,就能包管一切向着健康、正面的标的目的成长。如果有人脱离他制定的游戏规则,危害到他的统治,他自然会出手抹杀这种危险的局面。
在他眼中,整个天下就是一盘棋局,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主导整个棋局和每一枚棋子命运的,是他这个奕棋的人。想通了这一点,夏浔就肆无忌惮了。
夏浔宴请的人,阵容太庞大了,足以让满朝文武为之侧目。
勋戚方面,有王宁和梅殷两位驸马;功臣方面,有曹国公李景隆和定国公徐景昌;武将方面,有都督陈暄、以及伤势已经痊愈的双屿岛三位指挥使,这三个人已经正式打上了他辅国公的烙印,也是他第一次让自己的人公开在朝臣面前露面,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栽培。
文官方面,有大学士解缙、兵部尚书茹常、户部尚书王钝、工部尚书郑赐、吏部尚书张沈、工部侍郎黄立恭、吏部侍郎毛泰亨、左都御使陈瑛、副都御使吴有道、御史尹昌隆、黄真,另外,还有锦衣卫南镇抚司刘玉珏。
从这些人员组成绩可以看出,建文旧臣仍旧独霸着朝廷中大部分职权,如果朱棣不树几个属于自己的山头,再让这些山大王们去招兵买马,争取旧臣,这些旧臣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抱成一团,这对朱棣显然是晦气的。
酒席摆了三桌,满桌珍馐美味。左手一桌的人是最少的,因为这一桌坐着陈瑛。虽然永乐皇帝即位后的政治清洗已告结束,不过后续措置尚未完全结束,所以陈瑛和纪纲眼下依旧是整个朝廷的焦点,他们的一举一动,仍旧在震动着许多人的神经。
在这一点上,哪怕是和五军都督府掰手腕大获全胜的夏浔也比不了,究竟?结果夏浔再厉害,也是惹到他头上,他才会还以颜色,而陈瑛和纪纲就像一对疯狗,指不定就咬到谁身上,无心中的一句话,听在他耳中可能就是一桩罪状,所以大家都下意识地避着他。
与他同席的是副都御使吴有道、御史尹昌隆、黄真,这都是都察院的人,固然不克不及离顶头上司远了,另外许浒、任聚鹰、王宇侠。陈瑛坐在这一席的主位,右手边坐着一个俊雅温柔如处子的白袍年轻人,那是锦衣卫南镇抚刘玉珏,而他左手边暂时空着。
宾主尽欢,正杯筹交错确当口儿,老管家在门口忽又唱名道:“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纪大人到~~”
这一声喊,堂上立即鸦雀无声,没体例,现在纪纲是恶名在外,别看堂上坐着许多公侯和一二品的六部大员,对这个正三品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一听他的名字,心里着实有些忌惮。
“卑职手上正忙着一件差使,故而来迟一步,国公恕罪、恕罪!”
纪纲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先向夏浔抱拳称罪,然后又向各位国公、驸马、各部都堂抱拳行礼,品秩比他高的人颔首示意,同级或比他品秩低的都纷繁起立相迎,甚至几位比纪纲高了一级的侍郎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这纪纲一来,还真有先声夺人之效。
夏浔安坐不动,泰然笑道:“纪纲,可不是迟了一点半点,我请吃酒,也敢迟到,先自罚三杯吧!”
都御使陈瑛跟纪纲臭味相投,很对脾气,一见纪纲到了,便眉开眼笑地招手道:“纪大人,这里坐,这里坐,早就给留了位子。”
夏浔那一席上,坐的不是国公、驸马,就是一品尚书,确实没有他纪纲的位置,纪纲便走到陈瑛旁边,叫人取了杯来,斟满三杯酒,爽朗地笑道:“今日辅国公爷请吃酒,卑职却来晚了,当罚,纪纲自罚三杯,向国公爷请罪。”
完把三杯酒一一饮尽,又向大家抱了抱拳,这才坐下。陈瑛笑嘻嘻地道:“纪大人,什么案子这般要紧,连辅国公爷的酒席也得担搁?”
纪纲挟了口菜,一抹嘴巴道:“也没啥,就是监刑剐个人,处决人犯原本用不着我去监刑,可这人是钦犯,皇上亲自下的旨,纪某哪敢大意,要否则,辅国公爷相召,再大的事纪纲也得放下。”
剐刑?
夏浔暗吃一惊,这些天京里已经平静下来了,这是对谁又大动干弋了?他连忙问道:“皇上处决甚么人了,要堂堂都指挥使亲自监刑,这官儿怕是不了吧。”
众人也都停箸听着,纪纲嘿嘿笑道:“除那个胆大包天,敢拿太祖高皇帝灵位当盾牌,亵渎太祖在天之灵的铁铉,还有哪个?”
众人听了一阵骚动,夏浔急忙问道:“铁铉被抓回来了?皇上如何措置的?”
夏浔这一问,众人也都侧起了耳朵,纪纲满意洋洋地道:“皇上已然御极,可铁铉还要抵挡,妄想据城坚守,嘿嘿,可惜呀,这一回他可指挥不动济南戎马喽,朝廷旨意一到,铁铉就束手就擒了。
这人身为臣子,竟敢拿太祖皇帝灵位招架炮火,大逆不道之极,依着我,诛他九族也不为过。可惜,皇上只叮咛把铁铉押赴刑场明正典刑了。他的妻子在铁铉被捕的时候就投井自尽了,家中只剩下父母高堂和两个儿子,他的父母流放海南,长子发配戍守河池去了,那个次子么,贬为贱民,充入奴籍。”
夏浔想起与铁铉同往东海缴寇的往事,不由微微一叹。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震动。地位的不合,使他思考问题不再是站在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角度夸夸其谈地去谈道德,他更能看清事情的素质,新时代的来临,势必有旧势力的灭亡,这不是孩子过家家,把他赶走,或者排除在的游戏步队之外就可以了,要么顺服,要么死亡,本就没有中间路线。
陈瑛也在摇头叹息,不过他的叹息与夏浔。他是以整人为业的,整的人越多,他的权势越大,如今铁铉也授首了,眼看就要“英雄无用武之地”,陈大人心中很是失落。
纪纲吃了几口菜,压了压一气喝下的三杯烈酒,便又斟满一杯,起身来到夏浔席前,笑道:“纪纲来晚了,今儿借花献佛,就借辅国公的酒,敬辅国公爷,各位公爷、驸马和部堂大人一杯。”
众人都把酒吃了,夏浔目光微微一闪,顺手拿起一个碟子,在桌上那条足有二十多斤重的大鲤鱼上连着鱼珠挟了一片眼肉,递给纪纲,笑吟吟地道:“这是前两日周王殿下派人从开封送来的,正宗的黄河大鲤鱼,试试。”
纪纲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夏浔忽然一拍额头,笑道:“看我这记性,承诺人家的事,险些忘了。周王府送鱼来的人曾向我提过一件事情,我正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来的正好,锦衣卫神通广大,应该查获得,只是我也不知这事儿归不归锦衣卫管。”
纪纲连忙道:“国公爷的事就是卑职的事,国公只管叮咛下来。”
无案不喜的陈瑛一听,忙也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夏浔摆摆手,下人忙端过一条凳子来,纪纲便垫着屁股侧身坐了,夏浔慢条斯理地道:“是这么回事儿,周王殿下回到藩国之后,派人去捕了几尾黄河大鲤,请本国公尝个新鲜。那承办此事的王府吏便去了他的老家考城,捕了鲜鱼之后,直接盛了木桶,快马加鞭给我送来。
他送鱼来的时候,曾顺口提起一件事情,他,两个月前黄河决堤,考城遭了水患,本地苍生受灾颇重,士绅们从于民意,上书朝廷请求蠲免今秋两税,并向官府借贷米粮。
可是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朝廷方面全无消息,本地饥民无数,不克不及不抛弃家园,流浪四方乞讨过活。士绅们诘问起来,考城知县他已经上书朝廷,汇报灾情,并且就此一再促问过州府衙门,但朝廷何以迟迟没有回复,他也无从知道。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池,本国公也不晓得,昨天我问过内书房的木公公,木公公查了一下,内书房这几个月并未收到过考城知县的奏章,皇上日理万机,我总不克不及去问皇上吧,这事关乎国计民生,却又不容怠乎。”
到这里,夏浔唏嘘一叹,悲天悯人地道:“我等在此花天酒地,美味珍馐,享用的尽是民脂民膏,饮水不忘挖井人,哪能不管苍生死活呢。能帮就帮上一把吧,只不知锦衣卫能否帮着查查,眼看就到冬季了,多担搁一天,苍生们就多受一天的罪!”
茹常捻着胡须,飞快地瞟了夏浔一眼,心道:“有人要不利了,只不过是谁又获咎了辅国公。”
纪纲听了,屁股一抬,刚刚欠了身子,还未及答话,都御使陈瑛就像嗅到了血腥的苍蝇,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竟有此事?下官忝为都察院长,对此岂能漠不关心,国公爷请安心,这件事请交给下官吧,下官一定查它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