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密道下至密室,连见惯了奇珍异宝的柳姒都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
这间密室与她看到的所有都不一样,乃是由金子打造的一间屋子。
与普通厢房一般大,房梁立柱全是金子筑成,内里的一应陈设也都是纯金所制。
满眼金光闪闪。
而屋子正中,设有一个巴掌粗的金柱,半人多高,金柱上摆着一个平平无奇的玉印,在这一众金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柳贺带着她走到那玉印前。
玉面泛黄,透着岁月的痕迹,印纽上雕着一只亭亭而立的鹤。
拿起那枚玉印,交到柳姒手中,柳贺道:“这是阿珠进宫前亲自做的,这些年我一直保存着,如今,我将它交给你。”
柳姒握着玉印,抚摸它的印面。
是与灵山密信上,那枚朱印一样的图案。
确实是阿娘留下的那枚。
“阿耶为何要将这东西交给我?”她问。
柳贺正色:“这枚玉印,不仅是阿珠留给我的纪念,还是可号令我手下私兵的信物。有了它,你便能调动我所有的势力。”
“阿耶......”
柳姒颇为触动。
他失笑:“傻孩子,阿耶说要扶持你登基,便不会骗你。”
她立时感动地扑进他怀中,感受着难能可贵的温情。
随后,她突然莫名问:“阿耶,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她进密室前,特地看了滴漏。
恰是午正。
柳贺倒没注意:“出去瞧瞧便知,怎么了?”
柳姒从他怀中离开,将发间的春蝶簪子摘下,递到他面前:“这是阿娘曾戴过的簪子,阿耶既送了我玉印,我便也将此物赠予你。”
“好好好。”他大喜,连连点头准备伸手接过。
她却又收回,抬眸看向他髻上的银鹤簪子:“就让儿来为阿耶束发,顺便将这簪子为你戴上。”
柳贺倒不怕戴支女簪被人笑话,欣然同意。
“也好。”
他坐在金椅上,由着柳姒给他散发再挽。
站在他身后,她轻声,像是极力将自己所有的温情倾诉:“阿耶,其实我幼时便觉得你像父亲一样亲切,却不想原来你真是我阿耶。”
柳贺感慨:“造化弄人,如今也算圆满了。”
她笑着:“其实我跟阿耶很像,一样的阴险,一样的狡诈,一样的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柳贺沉默。
因为他无法反驳。
这几日他尽量装作一个慈父,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她眼前。
如今被她这样说出来,哑口无言。
柳姒为他挽好髻:“我也跟阿耶一样,睚眦必报。”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手中的那支春蝶簪子也狠狠扎进他的颈窝,锋利簪头深刺进他的命脉。
拔出时,温热鲜血喷溅到粉蓝色宝石上,像开在彩蝶中的彼岸。
“啊——”
柳贺一声痛叫,捂着伤口转身看她,眸中不解。
像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便要杀他。
柳姒握着簪子,向后退开几步,冷眼看他痛苦又受伤的神情。
“因为安儿?”他喘着粗气问,随后解释,“姒儿,你相信阿耶......”
柳承安真不是他杀的!
“我知道。”
短短几个字,令柳贺愣住,瞪大双眼望着她,她的面色带着冷漠与毫不关心。
仿佛他对她来说:不是父亲,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柳贺无法接受她这样的眼神。
“轰隆——”
一声巨响自头顶响起,整个密室都被震得摇晃,片刻后又停止下来。隐约的吵闹声从密室外传入,听得不真切。
痛得额头冒汗,眼前发黑的柳贺被这一震,站立不稳跪立在地。
脖间伤口像破开的窟窿,不停往外喷血。
咬牙间,一道俏黄色的裙摆停在他眼前,柳姒飘忽不定的声音也灌入耳中。
“我知道子宁不是你杀的,我一直都知道。可这个罪名,只能你来背。”
柳贺染血的手抓住她的裙摆,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姒儿......我是阿耶,你是我的孩儿......”
他以为柳姒之所以杀自己,是因为仍不相信自己是他的孩儿。道家秘法不会有错,柳姒确确实实是他的血脉。
临到此时,他还想叫她认清现实。
可下一刻,她的话却令他心凉了个透底。
“这些年雪早就告诉我了。我当然晓得你是我的父亲,可你不配做我的父亲。
你不配,先帝也不配。
我不需要父亲,我没有父亲,我只有母亲。”
所有的往事,早在柳承安的棺材前,年雪便全部告诉了她。
年雪后来上鹤鸣山,将真相告知柳贺,也是她的授意。
关于她身世的流言之所以能在邛州传扬得这样快,也是她暗中推助。
她就是要将所有事情闹大,将自己逼入两难的绝境,这样柳贺才会更觉得自己胸有成竹。
他想看父女情深的戏码,她便演给他看。
反正在先帝面前,她演过不少。
柳贺攀住她裙摆的手,因她的话而无力松开,他跪在地上,头垂到胸前,颈窝上的伤口在流血。
少顷,他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但因为血呛进咽喉中,又咳嗽着:“咳咳,哈,这才是......这才是我的......女儿呐!”
跟他一样,能狠得下心。
说完这句话,他倒在地上,眼里却是疯狂的兴奋。
“真可惜......”
他无力喃喃:不能亲眼看见他的儿,登上皇位的那一日了。
眼前恍若走马灯,闪过一个又一个昔日画面。
柳氏皇族,都是些不折不扣的疯子。
那年上元节,他遭兄弟设计被突厥人掳走,见识了整整半个月的人吃人。
就此变得沉默寡言,性情扭曲。
若非遇见阿珠......
他唇角扬起一抹笑:就快在阴司里,见到她了。
真好。
头顶再次传来一声巨响,密室被震得发抖,柳姒手中握着滴血的春蝶簪子,看着柳贺咽气。
这次她没有将簪子擦拭收好,而是蹲下身,将其簪到柳贺的发髻上。
“阿耶。”
她轻轻开口。
“你来得太迟了。”
......
离开密室,外头一片混乱,远处冒起滚滚烟云,山下时不时响起火药爆炸的声音。
那被柳贺藏在山腹中的私兵听见动静,与攻山的火神军打成一片。
山下厮杀声震天。
但肉身终究抵不过火药,加上汝空这几日已将山中地形摸了个透底,柳贺的私兵几乎是节节败退。
守在屋外的无妄子见只有柳姒一人出来,身上还带着血,目光立时变得不善,与其他道人拿起武器就要将她降服。
柳姒举起柳贺交给她的玉印,扬声道。
“贼首柳贺已死,尔等若愿归顺于我,可保性命!”
话音落下,那些道人面面相觑。
而无妄子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中玉印。
那玉印是柳贺调动私兵所用的信物,所藏之地连他这个心腹都不晓得,可此刻却在她的手中。
刹那间,他已明白了什么。
放下武器,颓丧地跪在她身前,恭敬道:“属下敬听主上差遣!”
无妄子显然是这里头的主心骨,见他都这样,那些道人也纷纷投降。
凭借玉印,柳姒以最小的代价将柳贺手下的私兵拿下。
柳贺的尸身被带回新场镇,悬挂在两镇百姓与火神军眼前。
柳姒立誓要亲刃柳贺,便说到做到。
而看着柳贺的尸身,那些有关她的身世流言,也自然烟消云散。
柳贺既已被诛杀,她自然也就没有再留在邛州的必要。处理完一些扫尾之事,她带着柳承安的棺材,即刻返回上京。
回京之前,她吩咐隐:去查给丁平家中送银两的人,究竟是否柳承明。
柳贺查出的证据她不信,但不代表不会起疑。
有些真相,她要自己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