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姒呆呆地望着身前的叶丹凝,愣愣道:“你,你怎么没走?我还以为你走了。”
“知道有人会来,所以特地等上一等,不想真让我等到了。”叶丹凝温声打趣,“幸而没走,不然某人该哭鼻子了。”
柳姒抬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闷声道:“谁哭了,我这是被沙子眯了眼睛。”
叶丹凝语气宠溺:“好好好,没哭没哭。”
“其实我等你是想将一样东西亲自交给你。”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当初贾辞徽交给我的,说是十分重要之物,叫我务必保管好。”
将玉佩交给柳姒,她道:“这玉佩样式独特,想必对你会有所帮助。”
柳姒接过玉佩,看了眼上头的纹样——一朵白色的曼陀罗。
这玉佩十分眼熟,她似乎在何处见过。
怀着疑惑将玉佩收下,她嗔道:“我还以为你生我气,早走了。”
闻言,叶丹凝唇角笑意收敛,不过神色依旧温和:“那日若非你将我骂醒,我只怕还执迷不悟,又怎会怪你?”
她有些感慨:“说到底我大你一轮有余,有些事却反没你看得透,倒是惭愧。”
想到什么,她看柳姒的目光带着心疼与愧疚:“那日在罗刹寺中,我对你说出那样的锥心之语,是我不对。”
她说柳姒玩弄人心,可她自己也未必就好得了多少。
贾氏成年男子被斩,贾辞徽那个外室子被贬为庶人惨遭流放。
在那之前贾氏宗亲曾来求她,说想要她救下贾辞徽唯一的血脉,毕竟她膝下无子,又是那孩子的嫡母,于情于理都该救上一救。
可叶丹凝没有救。
虽说幼子无辜,可叶丹凝难免不恨那个孩子,恨他的母亲,更恨始作俑者的贾辞徽。
若这孩子一开始便存在,即便不是亲生,叶丹凝也不至于毫不留情地袖手旁观;可这孩子是欺骗的象征,是贾辞徽违背誓言的罪证,她凭什么去救?
后来她在病中,听说那孩子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她心里头反而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
好像那些杂乱的前尘往事都终于与她无干了。
罗刹寺那日叶丹凝说的那些话,柳姒虽然难过,却也并未往心里去,不然今日也不会想来偷偷地送她一程。
两人之间的隔阂说开,柳姒心中松快,她叮嘱道:“这次你离开姑臧,路上一人,万事小心。”
叶丹凝却道:“谁说我是一人了?”
她微微侧身,将站在不远处的一道人影显于人前:“此次出行,她与我一道。”
柳姒看着那道素白色的身影,不免惊讶:“如妙善?她怎会与你一道?”
如妙善一身素衣,包裹着琴囊的琴被她背在身后,手中正牵着两匹白马;见柳姒看来,她窘迫地移开了目光,似乎还在为那日的事感到尴尬。
叶丹凝解释:“前日她找到我,说是听说我要离开姑臧,想与我一道。我想着路上一人也是无趣,便同意了。”
就这么简单。
“她可有与你说她去做什么?”
“说了。”叶丹凝点头,“她说她想去寻她师父。”
师父?
想着之前调查关于如妙善的背景,柳姒放下心来:“也好,两人路上也有个照应。”
她最后再看了眼叶丹凝带在身旁的红缨枪,莞尔:“想必日后该称丹凝姐姐为叶大侠了。”
叶丹凝抚了抚枪上的缨穂,缓缓念道:“此身天地一虚舟,何处江山不自由。”
说罢,她道:“六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叶丹凝回到如妙善身边,利落地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她最后再看了柳姒一眼,朝她扬起一抹笑来。
“走了!”
两声嘶鸣声响,叶丹凝与如妙善策马离开。
柳姒站在原地,望着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尘沙之中。
官道旁的高树被风吹过,落下一两片叶。
柳姒抬手,接住欲要落地的黄叶,泛黄的叶边预示着夏日即将离去。她翻手,叶片轻轻地从她掌心滑落,躺在地上最终被行人踩踏成泥。
她想:夏去秋来,她也该离开姑臧了。
-
在姑臧待了几月,柳姒倒没忘记自己来凉州的真正目的,毕竟镇国公主此次是来“游山玩水”的,怎能只待在一处?
听说宣威“风景秀丽”,所以公主打算前往宣威。
因着前两日她参加了不少宴席,认识了许多城中的贵妇人,所以此次前往宣威,她还邀了那些夫人一道。
如今临近秋日,正见漠上银河星云,是以随公主一道的夫人们倒是不少。
柳姒既准备前往宣威,那张轻羽自要随其一道。
刚踏进她院中,便见她在收拾衣物,见柳姒来,她站起身迎上去:“来了?”
柳姒侧身看向床上的那一行物件:“都收拾好了?”
张轻羽点头:“我东西不多,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柳姒走到床前,摸了摸那些件单薄的衣裳:“听说漠上白日里热,夜间却冷得很,你只带这些可不行。我特地给你带了几件斗篷,路上正巧用得上。”
跟在她身后的侍从将几件轻薄的斗篷捧到张轻羽面前。
“这是下头供上来的料子,轻巧又挡风,最是合适。”
说着,柳姒突然抚了抚额角,似有些不适。
张轻羽见状问:“怎么了?”
柳姒站定,扯出一抹笑来,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屋内正在收拾东西的青芽:“不碍事,只是这些日子总是头疼得厉害,也不晓得是否太累的缘故。”
张轻羽见她神色有异,不知想到什么,对青芽道:“青芽,你先去瞧瞧我的药熬得如何了。”
“是,娘子。”
等青芽离开,柳姒也对身后的侍从说:“你们也下去吧。”
屋内只剩她们二人,张轻羽方才正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了外人,柳姒也没顾忌,将中毒之事告知于她。
张轻羽听完她的话,尤为着急:“这样的事你为何现在才与我说?”
柳姒轻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且听我说完。此毒虽难解,但好在荀医者已找到解毒之法,明日是解毒的最后一日,只要再服了解药,这毒便也算是解了。”
恰巧明日启程,临走之前将此事了了,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张轻羽听罢,才算是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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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药房。
秋兰天不亮便守在此处,等着柳姒的药熬好端过去,她打了个哈欠,盯着火候。
药房中就她一人,正觉无聊,便见青芽捧着包草药进来,她随意招呼:“青芽,又给张娘子煎药呢?”
张轻羽一直在吃补药,青芽也每日都会来给她熬上一副。
青芽弯着眼回应:“秋兰姐姐这么早就来啦?”
她凑到近前,好奇问道:“你这熬的什么?公主身子不妥么?”
秋兰似乎不欲多言,找了个借口随便掩饰过去。
此时平意却从房外跑了进来:“秋兰,药熬好了吗?”
“还差一会儿呢!”秋兰扬声回应,见她面色着急,问道,“怎么了?忙里忙慌的?”
“驸马送公主的那支簪子不见了,叫我问你是不是放哪儿去了?”
“没有啊,不一直收在宝匣里头的吗?”
“那可遭了,那簪子是公主最喜欢的,丢了可不得了。”平意走上前,扯住秋兰,“快别管药了,同我一道去找簪子吧!”
秋兰听后正想去,却又想起什么,摆摆手:“不行不行,这药可是荀医者吩咐了,出不得一点错,我得盯着。”
两人正为难之际,青芽开口:“要不我来看着吧,这煎药的活儿我最熟了,保管不会出错。”
秋兰与平意相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同意:“也好,那你瞧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话毕,随平意一道匆匆离去。
药房内剩青芽一人,安静只闻火水之声。
青芽放下手中药材,朝正煎着的药罐走去,静静瞧了片刻后抬手将罐盖打开,而后从袖中掏出个小纸包。
那纸包中的赤红色药粉被她毫不犹豫地投入罐中,很快与翻滚的药汁融为一体。
罐盖被重新合上,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