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内出来,奉孝心情沉重,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虽然南行之时,也见到过不少地方百姓的惨状,可是此地却是天子近前,离洛阳不过百余里。
发生如此大事,郡县官员竟然浑然不知,没有任何应对措施。
难道学院长辈天天挂在嘴边的入仕为官,为民造福之类的豪情壮语,与现实乃天各一方。
“再往前十里便是嵩洛县城,是否要进城?”前面探路的家丁回来禀报。
“走官道便可直达虎牢,去县城作甚,这还用你多嘴!”阴瑜一路上有些不满,冲着家丁发火。
家丁自然不敢还口,弱弱退到后面。
荀采似乎闻到一股醋味,心里却美滋滋的。
“大娘说城里有神仙水,我们不妨进去看看,再说天色也不早,正好在此县城落脚,明日继续赶路!”衡量再三,奉孝觉得有必要探个究竟。
看看这神仙水到底为何物,让庄上数十口青壮纷拥入县城,连家中老小都不要了。
“我看行!”出了门,荀采便什么都听郭嘉的,在家时,父母日夜叮嘱三从四德听不进去,出了门反倒觉得有些道理。
于是折道入城,几匹马也累得气喘吁吁,就近找了家客店,给马儿喂些草料。
用过夕食,奉孝整理好行装,准备到县里街上走走,却见荀采从身后紧跟出来。
“想捌开本姑娘独自出去浪,好像不太好吧,这位公子!”荀采穿了身男装打扮,必是想给郭嘉留些面子。
“少爷出门得带个跟班,这位小哥看上去干练老成,正好,不如随我走一遭!”奉孝偶尔也开开玩笑,既然甩不掉,只能带上,凡事见机行事便可。
两人并未注意身后有双眼睛紧盯着,目光中透出怨恨。
嵩洛县在嵩山北面,离洛阳不过七八十里,故取名嵩洛县,相比邻县中牟来说略小,此时已是戌时,天完全黑下来。
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挂上灯笼,路上行人慢慢悠悠,并不急于回家。
有妇女携老扶幼站在街边空地上吹晚风,邻里邻舍扎堆闲聊,加上挑夫走卒的吆喝声,和颖川大街同等热闹,眼见并无异常。
荀采挽着郭嘉的袖子,自我陶醉着相伴而行。
“松开,松开,成何体统,哪有这样的跟班!”见左右投来异样的目光,奉孝提醒对方注意分寸。
“哎,地方不大,规矩挺多,有啥好看的,不就勾勾手臂嘛,我是他亲弟弟!”荀采见状只好松开,不过心里仍然不服气,冲着周边的人娇喝。
两人继续前行,街面越来越宽敞,人却越来越多,显得有些拥挤。
大道中间,不时有华丽的马车穿过,穷人们纷纷避让,生怕碰坏了人家车撵,那可赔不起。
“好香啊,那边有烤芋头,我要吃烤芋头!”荀采先闻到味,吵着非要挤过去。
有人当街架起火炉,炉上是烤破皮的香芋,有紫色和黄色两种,据说这道美味还是宫里传出来的,瞧着新鲜,荀采自然兴奋想吃。
奉孝掏完珠钱,却见大批人群朝这边拥挤过来,荀采则只顾自己怀里的芋头。
“人太多了,往这边走,这边!”人群像潮水一般,推着两人往前走,也看不清路,深一脚浅一脚,在这种情况下,并不耽误荀采啃食怀里烫手的芋头。
说来奇怪,街上的人像是有目地的一般,一直朝指定的方向涌动,如同远处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吸引着人们。
“快看,神仙来了,快看啊!”这时人群中有声尖叫,所有人兴奋起来。
人潮和欢呼声此起彼伏,这是奉孝从来没见到过的,不由得有些害怕,怕人群失去控制。
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从远处响起,如同鬼魅一般,整个街道瞬间安静,人们都立住脚跟,静止不动,伸长脖子望向响铃处。
前方出现耸立于人群之上的高台,两侧云梯沿台而上,左右各置垂帘,黄底黑字,右书:“大良法师广布仁德”,左边呼应:“绝世良医好施神水”。
台上交腿坐一道士,像是在闭目养神,嘴里念念有词,隔之甚远,未能听清具体内容。
“哐哐哐”三声锣响,道士身旁几名童男童女便开始忙活起来,弯腰拾起脚下陶盆去道士身后大缸里舀水。
远看那水从台上泼洒下来,和日用清水并无区别,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台下人群如蚁,有人举着手中陶碗慌忙接水,有的将自家陶盆顶在头上,还有人没带什物,闭眼张嘴向天,盼望直接喝到神仙水,更有甚者将衣物脱掉扯开来,等神仙水溅满粗布,再拧到盆里。
都盼着得到神仙水,人们各自施法,好不热闹,人群阵阵涌动,那高台都要摇摇欲坠。
“哐!”又一声锣响,童男童女停止施水,街面上又静如死灰,道士继续念念叨叨,得水之人低头闭目,有的跪地谢恩,只怕是当今圣上亲往,也难享百姓如此感恩戴德之举。
“哎,要不要我也去给你弄点神仙水来喝!”这场情,看得人心潮澎湃,荀采跃跃欲试,也想上前去接点神水给奉孝尝尝。
“我又没病,喝啥神水!”郭嘉冷笑一声。
举目望去,人群之中大多乃平民百姓,也不乏衣着华丽的商贾富人,还有一身官服的当差,似乎全城的人都出动了,极为壮观的大联欢。
半刻之后,又是几声锣响,如此反复,接满水的人往外面挤,未沾雨露的往里面挤,人群像太极圈一般涌动。
“人群密集,瘟疫越发容易传染,不如速归!”郭嘉忽然想起什么,扯着荀采跟住那些接到水的人往外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从街心逃离出来,路上仍有大批后来者涌向高台,奉孝只能连连摇头。
“奉孝哥,你说,这神仙水真有奇效?”荀采看着手里被挤爆的芋头,似乎又舍不得丢弃。
“没试过怎能知晓,不过求水的人如此之多,多多少少应该有些应验吧!”普天之下,百姓最难欺,奉孝点头回道。
两人回到客店,各自回屋,奉孝躺在榻上,望着窗外明月,睡不着。
历来在世人眼中,皇权是天,官府为大,没想到,这些认知正在悄然变化。
百姓出了问题,地方官员不管,一个道人竟然有如此号召力,公差不出面制止,维持社会秩序,反而参与其中与之为伍,事态如此发展下去,会不会出问题。
耕者离开田地,万民化为信徒,那谁来耕地,谁来供养士族,民以食为天,若百姓都吃不饱肚皮,岂不要跟随歹人造反。
不产粮食,军队失去给养,一但天下有变,谁能平息叛乱,朝廷军队无法出动,势必由各州各郡自行募兵应对,到那时,岂不天下十三州分崩离析,将造就多少封疆大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