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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抬衣!你真不知死!这煌天盛世还有你的位置吗?!”

神白须眉头一皱,转过身去,远处,一袭红衣漫步而来,踩着的每一步都让这片天地更沉重,以至于空气中流动的风都有些刺骨的寒意。

她右手指尖金弧飘动,直到神白须再回过神来,放眼去看,才发现那金弧缠绕着整片天地,涌入天穹中,一股磅礴气势如云层流动,笼罩了整片南地。

“你玄祁宗四千年来死缠烂打不知天命,更是负隅顽抗屡战屡败,四千年,饶是再狗皮膏药也都脱了粘不知道烂成什么样了。”

“你这老不死也有脸说我不知死?”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挟金剑心禄而来的青衣,她错过神白须,故意不去看他,而是对峙远处的玄祁宗。

“这时代无论怎么变,争强好胜者往往与时俱进,可这世界是你青抬衣能染指的吗?厄难身命,天道反噬,哪一个能让你青抬衣于此间苟活?”

“神骁那边的事老夫不是没听说过,可我也以为,你们二人不过虚有其表,老夫还真就不信你青抬衣会为了一个毛头小子打生打死。”

玄祁宗作为在世人,当然瞧不起眼前作为往世人的青衣,可这不代表青衣的实力能够被忽视,神骁四甲子无敌,无论她出世不出世,这个传说都无人能够撼动。

哪怕玄祁宗四千年观世,也不敢小觑。

“荒土枯骨,也配乞比我神骁?”

“就算不是为了这一介外人,为国为民为大义,宰了你这贼虫也都大义凛然,不过一个由头罢了。”

“更何况我还不在乎。”

青衣转身瞥了一眼神白须,可这一看,就再也回不过神去,他那一头白发委实是心疼惨了青衣,如此披星戴月的年纪就这般暮暮垂已,换做一般钟心郎君的女子还不哭断了肠子?

神白须上前一步,同青衣比肩,看了一眼远处的玄祁宗,又看了看青衣。

“这件事你没必要掺和进来,从任何身份上来说都……”

砰————!

青衣听都没听,一袖子给神白须抽飞出去十几米,砸在远处的坑里连滚带翻又是几米。

“大人讲话,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吗?”

瞥了一眼远处那人后,青衣抬起手,顿时间天色异变风起云涌,天穹雷云滚动,笼罩整个南地的茫茫剑气直压众生。

远处玄祁宗见此不为所动,瞥了一眼远处的神白须,又看向青衣。

“看什么?今天你就是把眼睛瞪出来这人也不能折在这。”

“你这话未免说的太大,能不能担保,你可做不了主。”

“今天这人要是在这折了一根骨头,我就要你一洲的人命来赔。”

“要是缺了哪条胳膊哪条腿,我便要陆沉你一川来做讨还。”

“倘若他今天死在这,我就要你南地寸草不生伏尸百万,要你整个国家给他陪葬。”

“我陈拾玉不做妥协。”

玄祁宗微微眯眼,捏了捏手,竟有些犹豫。

他不是没有把握杀了神白须,而是没有把握跨过青衣去杀神白须,需知这位女子剑仙绝顶在神骁的牌位,还真不是他玄祁宗能搬得动的。

再者,那神白须头发莫名变白,一身的气势暴涨而源源不断,本来玄祁宗就有些左右难断,再来个青抬衣,委实就托大了。

可如果要说同归于尽,也有些荒谬了,青抬衣可是人魔两道剑,就算折去一剑也仍旧顶天立地,再者,这漫天的剑气,倘若落下来,任何弱于玄祁宗者哪怕一丝一毫皆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国家的命运现在真正抗在玄祁宗的肩上了。

而现在,远处的神白须悄咪咪的走了回来,在同青衣并肩的一个距离,后者瞥了他一眼,神白须没敢上前。

“老前辈岂不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南地千年图载,本就是在颠簸中建国立业,老前辈更是大义大业于一身,何苦因为小子一介乱国逆贼凡夫俗子而舍却国祚?”

“一个国家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不是英雄主义的逞威风,当年老前辈孤身谋政,四面皆敌,那般境地可不就是绝处逢生?所以应该比小子更懂这句话的重量。”

“老前辈不是因为我神白须一介外人干戈弄政而气急败坏,不过是不服气这个风云九千年的国家每每能够在大厦将倾之时临危不乱,而又国祚延绵。”

“老前辈胸怀四海,能从沙海立起光明殿,四千年来不动如山,开良田万亩,躬不世之恢宏,对于那些被称之为流民的蛮民而言,这又是多大的功德?”

“半宝川四城五分之四都是南地遗民,望归之心何等赤诚,难道老前辈就看不到?”

“因一人之私而废天下之公,神骁世人已经体会了九千年了,九千年还不够吗?人的一生又能有多少个百年?老前辈以为呢。”

看着眼前这个纵谈千古却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玄祁宗或许不经意间也看到了那个当年初入世事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他,比起神白须又能大得了多少岁呢?

却已是扛起一个被灭亡的国家,扛起一个民族的复兴大业,这些要一群人甚至好几代人去做的事,都抗在他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而面对当时神骁那堵高墙,他不是跨不过去,只是不愿与那些迂腐的人同流合污。

倘若要说怀才不遇,年轻的玄祁宗的四面碰壁不比那些写出千古留名诗句的文人骚客差,甚至,犹有过之。

而在那个他离开神骁的夜,他记得清清楚楚,骑着的马背格外平坦,在月光的照耀下前路从未有过的清晰,他带着很重的行囊,却飘逸如飞,快马加鞭。

哪怕是塞外吹蹉跎千万将士的风沙,都过他不及,他一路踏着滚滚黄沙,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旧都。

“纵使天外客,归始也由衷。”

那匹老马在驼着满怀理想的玄祁宗抵达故土的边界之后,就累死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是它最后能为那个生养它的土地做的最后一件事。

它本就是奔腾世间的野马,它痛饮这世间所有最悲凉的秋风,为此,马不停蹄。

可在它的马蹄真正回归那片土地,奔波的灵魂也终于安息,潜入那片故土了。

玄祁宗这个人,从来没有过什么儿女情长,他是夸氏的子孙,他的一生,只能为这个国家所有的人民奉献,他有的,只有家国情怀,只有大势与大义。

神骁与南地,持续了千年的仇恨不能落袋为安,就是他这一生最大的结症,尽管四千年高瞻远瞩,他仍旧迷茫,不知道国与家,在他这个身份与高度,在他的抱负与理想上,到底哪一个更重要,到底哪一个,更长远。

夸氏八爵一败,断了根,在那滚滚黄沙的土地上颠沛流离了千年,无家可归,说是自作自受,可那不过是执权者的野心,无辜的民众却是无罪的。

而远在东土的神骁,仍然琼楼玉宇,万世长炎。

或许也是夸氏作茧自缚,玄祁宗承认,可他不服输,他誓要创建一个比神骁更伟大,更辉煌,更广阔无垠的国家,告诉世人,在东洲这片土地上,那曾属于夸氏的荣耀。

尽管他做到了,可却也只能笼罩在神骁那高楼大厦的阴影中,因为这无法实现的理想。

可你听听那个叫神白须的年轻人说的话,因一人之私而废天下之公,听听,这是哪个圣贤才能说出来的至理名言?

更有那句“神骁人已经体会了九千年。”,他压根就没把南地当做什么塞外蛮民,而是同一片天地下同一个民族,同一种命运,得要多么圣贤的心才能这般认为?

不论血腥,不论战争的硝烟,不论乱世家破人亡的悲凉,拉起手来,因为我们同在一片蓝天下,是有着同样肤色与血脉的同胞。

所以玄祁宗也觉得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年那个渴望在神骁建功立业做一番事业的自己。

是那个渴望将种族之间的歧义抹平,将历史的罪乱纠正的自己,更是那个,身在异国,举目无亲的自己。

玄祁宗莫的转身,看向那片远在东边的国度,看着它的万里江山,看着它的百万大山,更看着它的万世长炎。

风吹动这个曾经无家可归而孤身谋政的老者,却好似闪烁着另一个朝气蓬勃而志在天下的年轻人,透过绿茵的青山,不老不朽。

是啊,万世长炎,什么样的国家才能够传承万年?

四千年的安居乐业,又是多少历代皇帝与忠臣,更是民众奢望不及的梦,连全青复都无法做到,可他玄祁宗,却做到了不是吗?

“小道友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可这场大梦,我却是做了整整四千年,四千年,这世上有多少事物能抵得过这个数字?”

“江山代有才人出,了不起,在治世之智上,我作为旧时代的人或许永远也无法跳出大是大非的舆论与非论,可要说新时代的巨轮无法搭载我这旧时代的人,却也不见得。”

“至少南方这片土地,是我一手铸就的,无论大是大非的结果如何,它都属于我,我也都问心无愧。”

说到这里,再忆前生的玄祁宗好似开悟,他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而在真正悟得那句因一人之私而废天下之公后,他好似觉得,这万里江山在眼中仅是累赘,而那数之不尽的万万群民,才是归宿。

神骁再大,不也有怀才不遇,胸不得发的人?

哪怕九千年的国运再延长,它也有它的弊端,有它的短板,而他一个玄祁宗,纠结了四千年,到头来也都犯了和神骁同样的病。

所以他拱手作揖,一拜,是求教,却也是赐教,是拿起,却也是放下,神白须坦然受之。

“但我图思报国的心不会变,我玄祁宗,自始至终只会是夸氏南地人,蛮民之名戴了一辈子了,就像世人的迂俗一样,都是枷锁。”

“可惜你神白须不是神骁人,没资格跟我这老东西在历史的根源上坐而论道,可我却还是佩服你,这样年轻,却那般开悟。”

“你啊,太痛苦,太挣扎,不痛快。”

说到了这里,青衣也不禁的眉头一沉,甚至心里都一揪,她不敢去看在一旁的神白须,怕回不过神来。

“神骁永远是神骁,这片土地属于存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老前辈胸怀四海,看得上我这一介外人已是天大的恩德,小子本就一身泥泞,哪里敢置身处地的自以为是。”

“现今,小子仍是骁卫中枢令,我愿以半宝川四城为媒,以平两国交好,老前辈以为何?”

玄祁宗眉头一挑,看向神白须,有些摸不准这个毛头小子在打什么算盘。

只是他突然又舒展开来,笑着伸手点了点神白须。

“就算是作为一个乱国贼,你神白须估计也是神骁历来最恶劣最卑鄙的乱国贼,却也是,最高尚最大义凛然的谋政者,我以为,谋国治民,我不如你。”

“可这般不留后路的抉择,你就不怕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

“我可是听说你神白须尽管在西方祸乱风云,可却从未伤及除终焉执行人员之外的任何一位公民,这等心胸,真难想象也会做出这种狭窄的定论。”

玄祁宗当然不会凭着自己四千年的时光如狭窄的揣度眼前这个神白须,他很清楚这个年轻人所在的高度和自己相差无几,甚至犹有过之。

不单单是他的胆识与谋略,还有他的魄力。

玄祁宗对于神骁的威胁,有如李世卿对世族的压迫,若不是历来神骁的执政者都是诸如李布施那等的怪物,这个国家,还真遭不住玄祁宗这样的人算计。

“活着的人但凡有点功绩,在死了之后迟早都要被衣不蔽体般的揭露的,人在因果的酿成之中所做的一切倘若不能问心无愧,那么悔恨,就会像回旋镖一样打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人活着,做什么事都尽量在避免后悔,可需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子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人活一世,做了才算。”

神白须拱手抱拳笑道,一旁的青衣只是嘴角勾起,这话似乎有些讽刺一开始身在凉亭摘去神白须人花的自己。

那时的她,本以为尽在掌握,却殊不知,她和他的距离天差地别,神白须这个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把握。

哪怕是她无敌四甲子的青抬衣,也不过一介小女子,人生中所经历的最大的痛苦与灾难不过是阴谋诡计的祸害,而神白须,他对抗的是一个国家,是整个沿袭了千万年的一个国家的秩序。

他历经的纷乱与暴动,不是她一个小女子两百年四甲子的光阴就能解读与揣度的。

更何况他还曾挺身而出的领导一个时代,甚至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而这么一说回来,青衣莫名又有些灰心了。

怕配不上他,怕以后的未来中不能了解他,不能解读他,怕在他所走的道路上自己无从涉及与报销,怕不能担君之忧为君筹谋。

“时光荏苒,然千万年来人世风流不变,神白须,成大事者所做决断都是没有后路的,无论公史的执笔之人所写的你如何卑劣,我玄祁宗都认为你神白须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棋逢对手,是你神白须不配,饶是当年麾下群雄如岳而独尊泰斗的全青复也都不配,可执政为明,我玄祁宗却是鱼目混珠,更比不得九千年神韵其慧的全青复,神骁有龙,诸龙盘踞。”

“一场大势,黄沙走地,百战金甲,千年来茹毛饮血,洗不净戟尖锈嚣,这是我南蛮人,却也是你们神骁人。”

“文明永远胜于理性,这是你们西方人总结的,可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你一个作为土生土长又历经政治失败的叛反,恐怕比我更清楚。”

“恩恩怨怨,你算得清吗?”

“他不需要清算,他不是任人置弄的傀儡,也不是一叶障目的愚人。”

在神白须想要回答玄祁宗时,青衣抢先一步,神白须眉头一挑,看向一旁的青衣。

后者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视线的灼热感在她身上缠绕,可她现在不敢转头与他对视。

“好一位贤内助啊神白须,佩服。”

玄祁宗咧嘴一笑抱拳拱手,神白须没敢回礼。

“那就希望小道友能如白夫人所说那般,不做愚人,不做傀儡,在那一方,大名鼎鼎。”

而在这一刻,神白须向前踏出一步,双手抱拳郑重回礼。

而这跨越四千年的执念,终于在这新旧阶梯的衔接之后,继续向上延伸。

玄祁宗大袖一挥,天穹震荡,撞开那鸿蒙的剑气,化作一道白虹涌入云霄,而随着狂澜席卷人间,千年禧反哺众生,整片原本焦黑的山地草长莺飞,绿意盎然。

仅在顷刻,这里已是枫林如画,流水涓涓,望着拨开云雾的蔚蓝青天的神白须长长吐出一口气。

而一旁的青衣,却突然一松,一身气势突然内敛,方圆千万里的剑气随着风声而去,她向着神白须倒去,后者双手一揽,拥在怀中。

握着她的手的神白须,清晰的能感受到那股冰凉,青衣口中吐着淡淡薄雾,冰冷刺骨的剑气失控的在她身旁盘旋,尽数刺入神白须的身中。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身体不让她把自己推出去,那白色已经化作实质的浓郁雾气涌入神白须的血肉之中,他的血肉皮表肉眼可见的被那剑气流淌过后破裂。

过了好一会,青衣才渐渐稳定,神白须握着的她的手也渐渐回温,只是神白须的手却越来越凉。

神白须几乎是将青衣整个人裹在怀中,那要人命的剑气几乎被他全部包裹,眼下他整个人浑身寒气逼人,犹如冰窟。

嗡————

随着青衣将他的手环环相扣,在她身上涌动的金色弧线缠绕在神白须的手上,直直环绕他整个人,穿透又环绕他的身体,这般,他身上的森森剑气才堪堪平息。

“说来也怪,那原本残了剑心的心禄好端端摆在剑架上,莫名就铸了灵光颤颤巍巍的乱动,像是见了什么人,想通了什么事,拿起来也都轻了几分。”

“雨谷一役,这心禄好似涂炭,灵气的剑尖褪去了金耀,在被那更上一层楼的霸气碾压后,化作了同寻常铁剑无二的器件。”

“在听见那相隔千万里依然心头震颤的半宝川的滚滚雷声之后,它竟就又奇迹似的活了过来。”

“你说,它在想谁?”

在神白须慢慢回温的怀中,青衣轻声细语说道,她伸手抹了抹嘴上的血迹,殷红。

神白须没有回答,只是放开青衣的手,双手搂着她,一言不发。

“你说,一人不爱,何以见众生,你还说,不见群山,何见天地。”

“可你忘了,我不过一介女子,而女子,想不来那么多大道理,没有你神白须那能包揽天地的雄心壮志。”

“你说让我去看,让我去听,可我是一个画地为牢四甲子的盲人,眼盲耳盲心也盲,也是见了你,才难得听见草长莺飞,看见日月同辉。”

“在盘龙会伏云龙庭,桥端上你与我赌气,说湖亭的惊鸿一瞥像极了神仙,说什么那天下间不食烟火的女子皆是来自山上的女冠,我说你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是气话。”

“你就是觉得女子就是女子,胭脂女工,不过红颜弱水,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会因为爱一个人而变得柔弱,而我也以为,你说得对。”

“可天底下不见得都是我这般小家子气的女子,你也说那些立万世功名沙场横刀立马的巾帼英雄你没见过,所以你就用对待寻常女子的那一套对我。”

“觉得我就是个看似胸怀不乱实则木已成舟,仅持有崇古的偏见与迂腐审时夺度,以寻常的感性将事态的客观胡搅蛮缠,觉得我陈拾玉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心性未开,趋于自梏。”

“对不对?”

她仰起头去看神白须的脸,去看他淡白色的瞳孔与银白色的长发,看他年轻而久经蹉跎的脸,看他历尽沧桑犹如群山巍峨的眉。

“狗屁不通。”

他的回答不免得让她有些苦涩,她苦笑。

她说不过他的,就是再长一个头也说不过他,就是那些圣贤王爵都论不过他,她一个女子,本事大的捅破了天也不过是他神白须今生余生一生相濡以沫的妻子。

在他面前,她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你不反驳也好,不承认也罢,可我都想告诉你。”

“无论这青山如何永寿不衰,无论这盛世如何繁华灿烂,女子的一生只会也只能爱一个人。”

“你说的众生,没有你,我看不见,也不想看。”

“你说的天地,没有你,我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而时至今日我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希望我这厄难之身能陪你更久一点,一天两天一刻两刻我都愿意。”

“你要肩挑众生,我不劝你,你要谋国治民,我不拦你,可如果你要为了这我唾弃的世界而以献此身,我便恨你,再大的义我也不顾,再万世长炎的不世之功你都负我。”

“你要怪,就怪我一介女子小肚鸡肠,容不下大男子主义的家国情怀,就怪我妇人之仁看不见不世千古的源远流长。”

“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因为爱你,因为想和你同舟共济而觉得我的所作所为碍手碍脚,我也可以去死,但必须是为了你,而不是什么天下苍生。”

她的手紧紧抓着神白须的肩膀,几乎让神白须感到些许刺痛,只是他无动于衷。

她伸手摁在他的唇上,将那殷红的鲜血涂抹在他的唇上,看着他那白发如霜,她的眼是晶莹的玉,是剔透的心。

“我不是要以这情爱栓着你,也不是要你从此只将我一人置于人生中所有的选择之内,我只是希望你在做出任何选择的时候,都能有对我的布置,而不是视而不见的偏护,让我那样在需要的时候可有,不应该时可无。”

“你救赎我,无论是出于救世的仁善,还是谋算的利益,我都爱上了你,无论这份心的虚与实,我的心都在这里,只要你还有一点良知,你就不能无视我,只要你哪怕有一点动心,你都应该重视我的选择。”

“我不取这众生一分一毫,生养我的人以还于天地,我孑然一身,问心无愧,你要我去爱这天地,做一个自由的人,我却觉得虚伪。”

“可你说的又那样真,我又信的那样真,就好像我这残破之躯也可以自由,可以完整。”

“风雨同舟,你的独自的付出在我们神骁女子对待爱人的视角看来就是自私,同舟共济,你没有考虑我的位置就做出牺牲,在我们神骁人的传统中就是自利,我不是要教训你,只是想告诉你。”

“那些你给我的选择,我都不想要,我只要你,九川江山,万里山河,我都不换,我要你,今生今世,后生后世,永生永世。”

她后怕似的搂住神白须,抓着他的手中扯动他身上的衣袖的褶皱,整个心胸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她的心砰砰直跳,好似要跳入他的身体。

只是她突然又捂住神白须的嘴,另一只手抓住神白须的手,只觉不够后又连同他的手臂一并搂住。

“我不要听你开口,不要听你说舌灿莲花天花乱坠的大道理,更不要听你念什么字字珠玑天道地理的圣贤至理,我只要你以一位丈夫,一位如意郎君,一位相濡以沫的另一半的身份来说。”

“我不想听你说遥远的山和遥远的水,不想听你说久远的故事与被歌颂的传说,你看的世俗太透彻,可我是陷入其中的人,你太清醒,这对我不公平。”

“我也不想听你的斥责,说什么不惜一切就为了你这么个人那样的废话,不想听你说什么我要为了自己为了自由的爱而活,你的这些真理,对我来说就是毒药,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她眼神有些怒气,眉头皱着,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的语气,只有委屈与央求。

因为他害怕这个人把他自以为是的爱强加给她,不给她为他付出的机会。

怕他那种高尚的自私不给她选择的余地,同样也害怕他那能够蛊惑人心的哲理真的把自己这个只不过一介小女子的自己说的神志不清。

可神白须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青衣就那么堵着他,过了一会大概也是觉得不让他说也就得不到答案,干脆放开手。

而这一放开手,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用这屁大点的道理都不占的废话你就想堵我的嘴,陈拾玉,你本事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看吧,这个满脑子大男子主义的混蛋根本不在乎眼前这个女子苦口婆心的倾诉衷肠,甚至不屑一顾。

“可偏偏就是这么无理取闹的胡搅蛮缠,到了你这里反而就成了顺理成章的理所当然,以至于纠结的我,进退维谷,决而不择。”

可他到底还是承认了,他就是在乎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乎,尽管自私,尽管偏执。

而也是他,才真正是那个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人。

“这天底下的道理可不就上下两张嘴,谁说谁有理,不是说谁清醒谁就说得通的,你的担心是对的,可我的忧虑也没错,只是很多时候,事不能那么做。”

“你以为我身边又有多少人因我而死,天都府红锦说我天煞孤星的时候又是何其令人黯然神伤,纵使童言无忌,可听者有心,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看得到也听得懂。”

“只是抉择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真的太难太难,我已经犯过同一种错误不止一次了,所以对于你说的一切,我宁肯你恨我。”

神白须的理智也许就是他痛苦的来源之一,因为这致使他太清醒了,太有自知之明了,以至于觉得有些时候本就是他的东西他都觉得他不该拥有。

而对于青衣,他觉得她太高上了,不像是自己这种凡夫俗子能染指的,可既成良缘,他就必须要认定自己做得到。

可他真的差吗?事实就摆在那里,在爱里,越是爱得最深的那个人总会觉得亏欠。

说到这里,青衣也是预料之中,她低下头,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居然连说服一个人都做不到。

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去说服神白须什么。

“可是,你依旧无怨无悔的来了,就像故事中的转折点一样,带着或一个人或一群人的期盼与瞩目,将卡在书页之间的谜底揭露。”

“我所说的去爱这个世界,不过是世人向往的一种理想,因为人的意志往往会在阶级与壁膜的碰撞与无法跨越中越发贫瘠,因为人力终有穷尽,不可能任何事都能做到十全十美,有些事,一定会有遗憾。”

“而你面对的那种壁障,可是有着整整四甲子的鸿沟啊,也许李世卿说的对,人总是不断在对规则的摸索中照着规则的模样雕刻自己,因为人在历经挫折之后会变得圆滑,也因此,玉不琢,不成器。”

“可不破不立的道理仍旧有人愿意舍生忘死的去尝试,他们太渴望用自己的信念去折断命运的枷锁,比起坐等命运的到来,他们宁愿冒着难以偿还的风险舍命一搏。”

“而我,我就是这随波逐流命运中的一份子,纵使揭帆而起,却也不过只是逆水推舟,可你比我还傻,在这惊涛怒浪的洪流中用血肉向上翻腾,那汹涌而来的人间巨浪,砸在你的身上,就好像我不会心痛一样。”

“我是个西方人,生来就学着那些抗争者的勇敢与革新者的思变,执着了那么多也都是原地踏步,哪里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我只知道有些东西它很珍贵,珍贵到我只能用所有的一切去保护它。”

“也是到了这最后,才后悔,才醒悟,才明白那些时光长河中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向前奔赴。”

“你是对的青衣,是我错了。”

一点繁星,点亮了整个黑暗的夜晚,青衣抬头,她终于看见闪烁在自己星夜的那颗属于自己的那颗星。

神白须搂住她,她听着他哭腔的沙哑,埋在他的脖颈中,像是枷锁一样锁住他,破涕为笑。

神白须躬身抱起青衣,后者一愣,看着他有些风尘仆仆的脸颊,入神了。

神白须转身,离开了这片秋意浓的枫林,而他那一头白发,也在他转身之后渐渐染黑,而在他身后,只有随着风声飘落的枫叶。

靠在他怀中的青衣,面色春风流云,风吹拂她的缕缕青丝,一身清涟。

那破裂的身命,在和某人的身影融并之后,渐渐愈合,那因为天谴而陨损的剑心,愈加锋锐,更登一层楼。

陈若白爱一人而入世,魔道,人道,天道三剑兼悟,天剑名为涂白,可斩因果,她是自己的因,而他却是她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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