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瑞万万没想到,所谓“见面礼”竟在上大将军府。
而且是在府中的……膳堂。
站在朱漆的扇门前,他诧异道:“宋作司……你……莫非要请客吃饭?”
星河笑了笑,“其实……没备菜,只有酒。确切地说,是请大人喝酒!”
左右婢女推开扇门,躬身请二人进去,再将门从外头关紧。
看清里头的景象,文瑞一下子蒙了。
面前是堆成小山的空酒坛,“酒坛山”后头若隐若现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尚带着泥封的酒坛子。
长桌四座、近处地上、墙柱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堆醉成泥的西北军各路将军们……
这还不到晌午,他们已经喝成这样了?!
虽然暂时休战,两朝即将和亲,他们不能这么早就庆祝上了吧?!
也太不把城外泱泱突厥铁骑当回事了!
绕过“酒坛山”,文瑞更是大惊失色。
宽大的长桌前,对坐着一位身着玄甲的年轻将军和一个清灰长袍、披发长须的先生。
先生岿然不动,悠闲地以指尖轻扣着桌面。
将军脸色通红,瞪着有些失神的双眼,手臂强撑着东倒西歪的身子。
“杨……杨玄风?!”文瑞失声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西北军主帅这会儿也喝的差不多了。
“三郎——”星河轻唤一声。
杨玄风似乎没听清,仍一动未动盯着对坐之人。
南郭彧瞥了来人一眼,一边端起酒盏,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将军,可还要再饮?”
杨玄风猛然坐正,把盏道:“喝,喝……自然要喝!夫人说了,今日我们一定要灌倒军师!”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高声祝酒道:“今日……是郑将军的生辰。兄弟们一同敬他一杯,祝他福寿双全!”
慷慨一呼,无人响应。
他俯身一看,袍泽弟兄们已经全部倒下。
“任重道远啊!”
杨玄风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手中酒盏道:“军师,今日有点怪……怎么喝,都不醉呢?”
说完,他仰头欲饮,却被星河从手中拈去杯盏。
一边喝下盏中烈酒,一边扶杨玄风坐下,星河嬉笑着说:“你们这么多人,从破晓坐到现在,竟还没喝倒军师。”
杨玄风抬起头,对她傻笑了一下。
迷蒙着双眼道:“夫人,你总算回来了……”
接着“嘭——”一声,趴倒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星河失笑,解了长披盖在他身上。
“军师好酒量!”
她笑着拍了拍手,指着文瑞对南郭彧说:“今日对饮,怕您不能尽兴,我特意请来一位朋友。您别看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位正儿八经的突厥勇士!”
南郭彧抬眼一望,伸手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文瑞满心疑惑,却不好多问,只能坐到杨玄风的另一侧。
“来来来,继续喝。”
星河吆喝着,敲开三坛酒封,分别摆在自己、南郭彧和文瑞面前。
南郭彧毫不推拒,伸手抱起酒坛,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星河不甘落后,也抱起了微重的酒坛。
一口烈酒下肚,蛊火随即窜过去,缠绕着浓烈的酒气,将它们化作一阵暖流,瞬间散致全身各处。
蛊火催入脾脏,可消酒气。
不过,五脏不承火力,寻常蛊师绝不会让蛊火游走出经脉之外。
若非这些年蛊火和噬蛊虫在身上你追我赶,她也发现不了它这个大用处。
今日,且看是她这招好用,还是南郭彧技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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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中原人——一个长者,一个女子,竟然喝得比漠北勇士还豪迈。
文瑞虽不明所以,却觉肩上担子沉重,只好抱酒坛跟两人一道喝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这哪里是对饮,明明是斗酒!是拼命啊!
喝光一坛,立刻又有满满一坛被摆到面前。
如此数轮,任他堂堂草原豪杰……
终于“嘭——”一声,倒在了杨玄风身边。
……
放下空酒坛,星河擦了擦唇角,望着仍无一丝醉意的南郭彧道:“‘不二道’果然厉害!”
南郭彧将酒坛摆到一旁,“老夫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军师,还要继续隐瞒吗?”
星河目光一闪,“或许,我该称您一声……师叔。”
南郭彧目光一紧,捋了捋长须道:“夫人师承何处?老夫一介草莽,可承不起您这尊称。”
星河并不着急,一字一句道:“当年您告诉我——天下幻术皆出雾隐。后来,我到了南朝,仔细打探过雾隐门的消息。可是,除了南梁皇族,其他人皆对它一无所知。二十多年前,您年纪尚轻,若说游历中偶然听到坊间传说,似乎难以自圆其说。除非您也出身南梁皇族,或者熟识南梁皇族中人。偏巧了,您还提到过我师父……如此这般,算一算,青莲宗曾经的掌门,不就是皇族中的皇族吗?”
“你师父?”
南郭彧猛然蹙起眉头,“陈留仙是你师父?!”
星河点头,“正是家师。”
南郭彧有些惊讶,站起身来道:“五师兄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三年未见,不知在哪逍遥自在呢?”
星河心底有些惆怅,师父、师兄、铃儿不知所踪,姜云祚说凶多吉少,她却宁愿相信他们逃出生天,远走避世自在逍遥去了。
南郭彧一听,陡然松了口气。
“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忽然,他目光一紧。
“老夫隐藏身份二十余年,你何时识破的?”
星河冷笑一声,“记得你曾经提过,在长安时有位少侠来找你的恩公,两人三言两语便起了争执,被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给偷听到了。我师父武艺高强,头发丝落地都瞒不过他的耳朵,怎么可能任人偷听?但是,那场景你又描述的惟妙惟肖。当时我就在想,会不会你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少侠’呢?”
“你竟忍了这么久?!”南郭彧大惊。
“若非忍得久,又怎能瞥见你背后的人呢?”
她指了指文瑞,“这位大人,是贺逻施啜部的少族长——阿史那·文瑞。”
南郭彧脸一僵,双手有些发抖。
“贺逻施啜……少族长……阿史那氏?!他是……老夫的……”
“没错,你的儿子没有死!当年,你盗走‘金鹿角’,害贺逻施啜部被突骑施另外四部灭族。是大帕夏木柞带兵赶去救下了他!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金鹿角’,在找那个抛妻弃子,谋害他部族的‘罪人’!”
南郭彧一听,顿时脸色煞白,“当年之事,我并非有心……那时,我并不知道‘金鹿角’是逻施啜部的护身符。留下他们母子,是因为还有大事要做,不想他们随我冒险……”
“大事?世间有什么大事可以重要过妻儿?又是什么大事,会让一个人丧心病狂到残害同门、谋害无辜?!”
星河的声音越来越冷,目光越来越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