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司礼姑姑的指引,星河站起身来,沿着暗红的长毯缓步走向主座。
纤瘦欣长的身姿向前,九尾步摇缀珠随之轻摆,金色的蔷薇花蔓、晶莹剔透的赤珠与白玉笄相映成趣,淡然素雅中带着明媚与鲜活。
想到得此步摇时的趣事,星河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今日府上宾客众多,各大世家齐聚一堂。
清河郡主虽然未到,座下却有她不少闺中密友,甚至有尉迟家的内府亲眷。
早听闻尉迟公子误了郡主中意的首饰,送及笄礼物时硬是来回被挡回去三次,那段时间逢人便要抱怨,是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借他之名买走了郡主口中美到绝尘的金步摇。
求而不得,必然念念不忘。此物虽非什么至宝,却是二人天作之合中的一大缺憾!
若是今日有人留心这副步摇,再好事传到清河郡主那里,往后见面还真的不好交代。
……
行到主座之下,星河侧身行礼,之后便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司礼姑姑面无表情地喊道:“请尊父行加礼!”
得了讯号,宋之孝起身走下主位,快步来到女儿的身边。
一名内侍走上前,双手托着宫制的描金托盘,盘中垫着一方石榴红的绒锦帕,其上放置着一顶凤冠和一对金钗。
这顶凤冠,底座嵌着一排圆润的南珠,冠面上一只展翅的金凤,口衔一朵以南珠为蕊的金牡丹;凤首嵌着闪烁的红宝石凤目,左右各九支寰羽的凤翅,毛羽清晰、根根可数,又以蓝宝石点缀着九条凤尾翎羽,凤翅、凤尾各有极细的金丝垂下,长短错落各坠着耀眼的明珠,犹如一片朝露洒下,逆动着浮光美不胜收。
两支金钗的钗头上,各镶了三片镂空的梧桐叶,叶片大小各异交错铺排,叶片上错落地嵌着大大小小闪亮的明珠,犹如凝于梧桐叶上的露珠,取义“凤栖梧桐”与凤冠的形制相呼应。
宋之孝沉了口气,多亏这几日被宫轻羽烦着练习了几次,面对这顶翻复的冠钗首饰,他的心里总算有些底气。
他先轻手拔下白玉笄,接着把金步摇一道取下,还留神着不能碰散了发髻。
摆放好步摇、发笄,他举起沉甸甸的金冠,随手拨开其上纷繁的坠饰,自后往前把它带到了星河云髻顶端。
见宋之孝顺利给女儿带上金冠,一旁的宫轻羽和仆妇们都松了口气。
眼见星河双腿开始摇晃,宋之孝一手扶着金冠,另一只手拿起金钗,迅速找到金冠两侧的孔隙,顺利用金钗将金冠固定下来,又仔细正了正位置,才松手后退了两步。
司礼姑姑暗暗吁了口气,高声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亲眷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加礼成!”
收到讯号,星河飞快站直身子,借着长裙遮掩,暗自扭起微微发麻的双腿。
难怪各家鲜有笄礼摆宴的,原来这些看似简单的礼节,竟然有那么高的难度。
多亏轻羽姐姐盯着父亲练习过,否则她再蹲久一点,彻底蹲麻了腿,在自己的笄礼上摔上摔倒,必定成为京城公子、闺秀和长辈们的笑柄。
无比感激地看了眼父亲,她低头垂手乖觉的立在那里,等着司礼姑姑的指示。
换到父女二人的侧边,司礼姑姑道:“三加礼成,再行三拜之礼。一拜尊父,聆听训诫!”
星河端正身姿肃立片刻,举双手齐眉拜,弓身俯下拜,再以额头贴掌心触地伏拜,如此三次九拜礼遂成。
宋之孝看着一身风华的女儿,发上闪耀的金冠,衣衫裙角灿烂相应的青、红梅花,以及她快要到自己肩头的身量,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他张了张口,只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衍儿,今日冠钗礼成,往后万勿再任性妄为。若果真妄为了……也要及时禀告老父。”
他的话戛然而止。
星河一滴眼泪随之滑落,却努力扬起笑脸看着他。
“父亲大人放心。”
她侧身一拜,悄然擦掉眼泪。
司礼姑姑又道:“再拜嘉宾,敬醴酒。”
二拜之礼是项体力活,星河从上座父亲,到宾客席间长辈,再到哥哥宋临川,独孤莫云、独孤渃、宇文荻、李瑾华……一一奉盏敬过酒,方在司仪姑姑的引导下,回到了中庭的红毯中央。
饮了不少杯,星河已有些微醺。
她方才站定,便听司礼姑姑说:“二拜礼成!三拜上位尊长,请尊长赐笄者字。”
司礼姑姑地话音一落,宋之孝和宫轻羽便同时傻了眼。
前头的礼节尚算顺利,到了这最后一拜,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原本,在大家的料想之中,着参加笄礼的宾客多是宋家的亲友和相交世家的内府女眷,不会有其他外府长者观礼,届时宋之孝作为宋氏族长,便是礼会上的尊长……他也早准备好了要赐给女儿的表字。
可现在大冢宰赫然坐在席间,不论官位、威望,礼会上的尊长显然是他。
出于礼节,应当邀请他为女儿取字,但没有实现沟通过,他也定然没有准备,贸然邀请仿佛太过唐突。
“这……大冢宰大人……你身为礼会尊长,可有合适的字赐给小女。若是不便……”
宋之孝犹豫再三,终于尴尬地问出口。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唐突之辞竟然迎来了一张笑脸。
“荣幸之至!”
宇文直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捧着笔墨红帖的婢女面前,提笔不假思索的写下了一个字。
大手拈起那张正方的花帖,他指着纸上苍劲的大字说道:“一个‘宜’字,赠予世侄女。如今你的笄礼已成,已然待字闺中,正合了这个字。”
把笄礼送的如聘礼一般隆重不算,大冢宰还亲赐了一个“宜”字,三拜之礼已成,客席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这个表字着实特殊,既不是常用表赞美的:仪、妍、柔、容、淑;也不是表赞许的:德、敏、悦、慧、贤;更不是表期许安、谨、婉、淳、丽、端。
而是一个“宜”字!
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个简单的“宜”字,表明大冢宰对这小女子的一切都很满意,正是期许她成为宇文家下一代当家主母的意思。
大冢宰膝下虽有三子,世子却已早早定下。
宋星河,靖国公的嫡女,鲜妍如花、含苞待放,小小年纪便被封了官宦女眷最高的作司之职……既然要婚配,对方是年轻一代中军衔最高的少年将军、宇文家的世子宇文昭才正相宜。
“多谢长者赐字!”
在杂乱的议论声中,星河侧身拜谢,双手接过花帖道:“前朝文帝《广陵于马上作诗》篇有云:量宜运权略。多谢大冢宰赐小女这个‘宜’字,小女定当谨记您的教诲与期望——事事量宜为之,谨言慎行不乱纲常、权略。”
自己给的“宜”字被她这番解读,宇文直一面觉得是被这丫头反制一招,一面更明白为何爱子独中意着这位闺秀。
宇文昭和他年轻时一样,偏喜欢自己拿捏不住的女子,也是自找罪受乐在其中。
想到这里,宇文直忽的哈哈大笑,“世侄女天姿聪颖,甚对老夫脾气。往后多来府上走动,增进我两家情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