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蛊师果然够狠,对自己也这般下的去手。斩下一边手臂很难,再斩另一只要怎么做?”
顺着星河手指的方向,大蛊师看到自己握刀的左手小指上亦沾染了一滴淡蓝色的液体。
青烟瞬时腾起,他的小指眼见着一点点的消失。
乌月自觉的往后退了退,摇着头说:“南秦人真是了不得,竟然养出这么可怕的东西……”
星河跟着退了退,“确实比巫师的手段更血腥可怕。”
原以为大蛊师总算要从容赴死,却未曾想只是一瞬,他便张大了嘴巴,开始疯狂的啃噬自己的手腕。
“咯咯——咯——嘎嘣——”
牙齿咬断骨骼的声响,让星河脸皮一阵发麻,头发也跟着竖了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道:“就那么想活吗?你准备杀我时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和你一般想要活着吗?”
“哐当——”一声,短刀落地。
大蛊师全身颤抖发出痛苦的低吼,手腕和手掌间仅剩几条发白的经络相连。
咬断那最后一丝联系,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接着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丝癫狂的笑,唇齿、衣襟间满是淋漓的鲜血,仿佛来自地狱食人的恶魔。
“我不能死,我有自己的使命。千岁姆大人……我会让她的生命延续下去。二十年前,楚歌说她只求一趟远行,用三年时间看尽世间风景,之后就会回来这里,乖乖接受自己的命运。言辞是多么真诚、动人……但她骗了我!她带着破焰刀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毁掉了南秦神女之身!毁掉了千岁姆大人重生的机会!”
看着他几斤疯癫的样子,星河把乌月挡到身后,俯视着他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这小饿魔不单单会点滴蚕食人的身体,它们在活化的那一刻就会钻进人的肌理,随着血脉流遍全身。虽然慢了点……但你的身体会慢慢溃烂腐朽。至多半个时辰,就会由内而外彻底烂掉。所以,放弃吧……你完成不了自己的使命了。”
“哈哈哈哈——”
望着自己的断肢,大蛊师忽而仰天大笑。
“现在我信了,你不是小歌儿。她没有你这么狠毒!她到底在哪?如今过的怎样?”
得知自己将死,他的神色反而愈渐和缓。
“她死了……十年前,南秦还在战乱中。她在长安,被先皇赐死了。”
星河双手紧攥着,面无表情地答道。
“哈哈哈,她竟然死了。为了那个男人奋不顾身……那个人竟然保护不了她。”
一瞬间,大蛊师凝起逐渐涣散的目光道:“不,她是不会死的。历代神女的肉身要为千岁姆所用,即使在俗世中死去,也会在她生前最向往的地方……一个有缘人的身体里重生。”
宇文荻微微惊讶,“真的有涅盘重生这回事?楚歌也真的是神女?!”
大蛊师轻蔑地一笑,仰头看着星空说道:“我族真正的神女是千岁姆大人!楚歌至多只算得上她的一个化身,是她漫长生命的一个部分。或者说,楚歌只是个工具——待千岁姆身躯老去,便会以灵识灌入她的身体,重返自己的青春年华。何其所幸,她一个凡人,能承载千岁姆几十载的弹指一挥。”
星河俯身质问道:“千岁姆的灵识灌入,楚歌就会消失,永生粉饰之下的杀戮依然是杀戮!”
大蛊师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激愤地说道:“楚歌毒蛊不侵的体质,观人过去未来的术法,全部都来自千岁姆大人……神女使用自己的一部分也算是杀戮吗?更何况她心中慈悲,二十年前觉得自己身体还算康健,便允了楚歌的请求,让她离开南秦去历练……都是楚歌心存私念,才会酿成此后的大祸!”
“你们才是自私的人!”
星河咬着牙,眼眶泛着血色。
“若只是制造一个躯壳,何以让她有自己的意识?何以让她生而为人,向往人世间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心底这些渴望,不甘和痛苦,为什么要给她……既然给了她希望,又为什么要剥夺它!自私的你们……让她以为自己应当任人摆布!让她以为爱自己、爱别人就是背负罪恶!”
她缓缓蹲下来,拾起短刀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刀仿冒得十分精细,若不是自己仔细研究过,恐怕也不能分辨真伪。
“这刀是假的,宇文直骗了你们。”
奋力抬起头,大蛊师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一阵腐臭的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开,星河毫不避讳的系上了面巾。
“千岁姆在青峦城很好,吃得好,住的也好。曲大人孝亷出身,谦和有礼、品行高尚,会尽心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的。”
“啊——”
大蛊师发出一声怒吼,瞪着星河的双眼仿佛要崩出血来。
星河长吁了口气,“百姓何辜,信奉着神女,让自己心中安宁便罢了。若是世间真是有这么一位神女,让他们为之拼命,指挥着他们慷慨赴死,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灭顶之灾。千岁姆果真是神女,就算怜悯天下苍生,也该选择让自己消亡。”
“你……你要……毁了我南秦……”
大蛊师嘴角留下血色的粘液,拼命挤出几个字来。
星河蔑视着他,“不!真正会毁了南秦的人,是你们自己!十年前,你族叛乱,南秦及周边数州、大魏将士死伤数十万。我并非诋毁你们奉若神明的所谓神女,作为一介小女子,我只晓得生命可贵。为了一人的永生,付出这一切……不值得!”
“你以为……你所谓……先皇……陛下……是什么……正人君子……吗?所有人……都……觊觎……我族的……永生之术……他们都该死……”
看着自己满身迅速溃烂的皮肤,大蛊师全身颤抖着说道。
“陛下也知道?”
星河看了一眼昏睡的宇文荻,谨慎地问道:“十年前的叛乱,到底有什么隐情?”
大蛊师露出一丝惨笑,气若游丝地说:“十年前……千岁姆大人染疾……我们的人……在长安……找……到了……小歌儿……却不小心……泄露……行踪……小歌儿未归……部族却迎来了……李达……那个恶魔……”
“咳咳咳——”
一阵激烈的咳嗽,他的口中吐出一团难以名状的血肉。
星河想再追问,乌月却从身后一把将她拉到一边。
“啊呜——”一声。
呼呼啦啦的血肉从大蛊师口中喷涌而出,浓烈的腐臭味弥漫了整个玉虚洞。
……
天光渐起,穹顶上一束晨光投入,照亮了这片氤氲的方域。
眼见大蛊师咽了气,星河还停留在震撼中不得还转。
李达为了永生之术而来……那么也许,南秦州根本不存在什么厌胜之术。
十年前是一场冤案,是官逼民反!
这个真相……先皇知道吗?陛下知道吗?
大战之后,南秦很快风平浪静,永生之术亦未流出,可见应当不是君王授意。
包藏祸心的人究竟是谁?
李达是大宗伯李耀的族弟,当年他被赫夷部族所杀,出来收拾局面的也是李耀,给楚央夫妇和长子定罪的也是他。
李氏先祖平乱有功,拥立拓拔氏成为公卿世家。
长房卫国公,是李太后母家。
二房柱国大将军、大宗伯李耀,身为族长儿子们更是争气,满门文武姻亲一朝。
三房秦国公,虽然嫡子李达早亡,庶子李载却争气,年仅三十做到张掖郡守……也是上大将军夫人李环的母家。
从家族支系上看,李家比之宇文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庞然大物,牵一发可动全身,万不能随意触碰。
……
“天啊!这是怎么了!好臭!”
宇文荻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揉着酸痛的脖子,一下子从地上爬起身来。
四下看了一圈,她惊呼道:“阿衍!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族长……大蛊师……这些人……全都死了!这位姑娘……你又是谁?”
星河回过神来,对着池水对面半人高布满青苔的大黑石喊道:“尚不知,你出来吧。好戏也该看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