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胜看着面前堆着十几份罪状,
斜眼扫了一遍,
刚才还在长干观里斗嘴的十几个小家伙,
心中暗叹,
没想到,
打了这么多年鹰,
让这么一群小斑鸠啄了眼。
只是心念一转,
就有了对策,
说道,
“殿下,
这个荆州良人奴的案子,
臣倒是听说过,
但今天才知道,
它居然和典客府的胡人有关。
不过,
老臣说句老实话,
这些典客府管理的胡人,
自来顽劣,
绝非善类,
都是一些有奶就是娘的恶徒,
谁给了它们好处,
它们就会听谁的。
这些东西的话,
就更加不足为信。”
万胜一手胡人非人的说辞,
把这地上摊着的十几份供状全都推翻,
不可谓不高明。
众小兄弟一脸失望的看向王允之,
王允之摆了摆手,
说道,
“万令的意思是,
这十几份口供,
都是假的?”
万胜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说道,
“胡奴向来凶残贪利,
它们自然不会供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要是它们供出来了,
非但是家人受到牵连,
就连典客府其他胡人,
也不会再有发财的机会了。”
王允之点了点头,
顺着万胜的话,
问道,
“如此说来,
万令是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万胜一顿,
心里一颤,
暗叹自己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子弟?
要是把西阳王那伙人供出来,
那自己不真成了自己标榜的孤臣?
要是不说哪?
起码典客令管理不善的罪则是脱不掉了。
万胜略微思考了一下,
说道,
“既然涉案的胡奴已经被擒获,
允之不是应该把人交给县衙吗?
留在府上,
只怕是不妥吧?”
见万胜抓漏洞欺负自己侄子,
王敦自然不能再不理会,
说道,
“万令好生奇怪,
自己儿子有错在先,
轻拿轻放,
一句不提,
我家孩子为国解忧,
擒获案犯,
反倒错了?
要不是我家孩子发觉的早,
这些胡人只怕早就,
被某些别有用心的放跑了。”
万胜也毫不相让的说,
“处仲兄不如直言,
那个别有用心的人,
说得就是万某吧?”
王敦笑了笑,
说道,
“既然万令自己承认了,
那就也是涉案人了,
看来,
这趟县衙,
万令是不能不去了。”
万胜也来了脾气,
说道,
“去就去,
万某身正不怕影子歪,
要是真查出什么来,
不用等廷尉裁定,
万某自囚监牢。”
王敦满意的点了点头,
拍了拍巴掌,
说道,
“不愧是百官楷模,
万令这份气概,
就比那些敢做不敢当的人,
强上百倍,
东海王,
你说哪?”
司马冲正在旁边安静吃瓜,
也顺便学习一下,
老臣之间的谈话艺术,
没想到王敦这话锋一转,
就直指自己。
又把那个头疼的选择抛给了自己——
是选雄厚实力的宗亲,
还是选风头正劲的阁臣?
选谁不打紧,
重要是选了一个,
就可能得罪另一个。
司马冲拱手行弟子礼,
说道,
“大将军教训的是,
小王实在惭愧,
府中也蓄养了一些良人奴,
实在是给父皇和皇兄摸了黑,
我明天也一并到案受查,
还荆州百姓一个公道。”
司马冲及时的避开了两个错误的选项,
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出场理由,
这份极智,
让司马绍更加不放心了。
司马绍压抑着涌上来的咳,
说道,
“冲弟能有这份心思,
也不枉在太学学了多日礼仪。
既然明日冲弟和万令都到堂,
那我也去给建康令撑撑场面。
免得到时候,
建康令不敢秉公办案。”
司马绍也没客气,
顺势就给自己也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太子都发了话,
众人的目光自然就放在王敦身上。
王敦急忙摆了摆手,
说道,
“老臣回京城来,
还未去看望广昌乡君,
这要是再拖延,
只怕刘中丞又该告老臣一个不孝。
再说了,
这案子是家里的孩子们在查,
老臣再去,
怕是也有袒护之嫌。”
王敦往后退了一步,
局势也就缓和了几分。
司马绍满意的点了点头,
说道,
“大将军忠孝两全,
古今罕有。
这正是父皇让我向大将军讨教之处。”
这番话说出来,俨然兄弟和睦、君臣相得的盛世画面,
就在司马绍把新事旧事都按下去,
准备请道深大师传诵往生咒时,
忒不懂事的刘胤又一次割裂了气氛,
和在长干观一样,
他又一次旧案重提,
说道,
“殿下,
据查证会稽太守庾琛的案件,
已经有了重大进展,
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余姚虞家,
请殿下下旨捉拿在京的虞家人。”
司马绍一愣,
庾琛毕竟是他岳父,
要是一点态度也不给,
回去也不好和太子妃交代,
但要给得太多吧,
难免又把会稽的几家大姓得罪深了。
司马绍瞟了一眼刘胤,
又看向司马冲,
说道,
“听说虞宗正挂印而去,
连夜离了京城?
冲弟昨日去宗正府自首,
可有见到虞宗正?”
司马冲见球又踢了回来,
这是摆明了要让自己白白得罪虞家,
说道,
“皇兄消息灵通,
臣弟正想说哪,
谁料到皇兄早就了如指掌。
看来一切尽在皇兄算计中,
臣弟也就不用多言了。”
司马冲毫不犹豫的又把球踢了回去,
司马绍点了点头,
说道,
“虞家有功于社稷,
这事情要慎重,
依我看,
应该先给诸葛祖父去信一封,
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
刘法曹,
你说哪?”
刘胤也不可能和太子殿下当面硬扛,
说道,
“殿下思虑周全,
臣马上去给诸葛太守去信,
问明情况。”
司马绍摆了摆手,
打发走刘胤,
说道,
“刘法曹不用走远,
这寺庙里自有笔纸,
写完了给我瞧上一瞧。”
刘胤被支开,
眼神才刚递到道深那里,
就被应詹拦住。
应詹本来是不想说什么的,
但现在看来,
不说是不行了,
说道,
“殿下,
臣有一紧关节要的事情,
要和殿下密报,
还请殿下移步。”
司马绍摆了摆手,
说道,
“这里哪有外人,
不是我的兄弟,便是我的师傅,
都是自家人,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应詹犹豫再三,
一咬牙,
还是说了出来,
“臣探查到,
有两位新任太守,
被人跟踪了。”
司马绍摆了摆手 ,
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既然被跟踪了,
那派你的兵去清理一下,
不就好了?”
应詹顿了顿,
说道,
“臣派了三波人,
至今下落不明。
臣担心这只是一斑,
怕耽误了大事,
又见不到陛下,
只能来闯了殿下的聚会。”
司马绍眉头一皱,
已经估到了是哪两个太守,
否则应詹也不会如此鲁莽,
问道,
“事情有这么严重吗?
我现在把守石头城的右军也都派给你,
你几天能把那些人抓回来?”
应詹一愣,
他还没细说,
看太子的反应,
已经是猜到了大半。
应詹也就没多说,
默默的一算,
说道,
“臣轻敌在前,
已经失了先机,
现在再去补牢,
只怕未必能救得回羊。”
司马绍摆了摆手,
说道,
“好了,
事有突然,
连在京城多年的中护军戴渊都没有察觉,
应后军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不必过多苛责自己了。
把狼抓回来就好。”
应詹领命,拿着兵符去找周札借兵。
司马绍这次总算是石头落地,
安安稳稳的听道深把往生咒诵完。
司马绍这才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说道,
“多谢道深大师开释,
以后这个地方,
还是要经常来,
还望大师不要嫌弃我佛缘浅薄。”
道深赶紧说道,
“殿下有弘法之心,
就是和我佛有缘。”
司马绍挑了挑眉毛,
看向司马冲,
说道,
“冲弟,
这往生咒也听到了,
你还想再看为兄做什么?”
司马冲赶忙说道,
“皇兄误会臣弟了,
臣弟本来是想和皇兄汇报,
虞宗正不辞而别之事的。
没想到,
皇兄智算千里,
一早就知道了。
臣弟这就告辞了。”
司马绍笑了笑,
说道,
“冲弟这么着急,
莫不是要回府商议什么大事?”
司马冲摆了摆手,
说道,
“皇兄又多虑了,
臣弟能有什么正事,
既然应后军人手不够,
那臣弟回去调些长水营的好手,
也给应后军助助威。”
司马绍笑了笑,
说道,
“这就不劳冲弟费心了,
两军精锐还对付不了一些宵小,
那也太看不起后军将军的威名了。
冲弟还是回去多学学的礼仪,
别在大典上穿了不该穿的衣服,
乘了不该乘的车。”
司马绍言语间警告的意味已经拉满,
就差明说,
你可不要看着两军外出,
就起了歪心思哦。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司马冲这么一算,
其他军营都还是有职无兵,
真正具备战斗力的,
除了刚才调出的后军、右军之外,
就剩下戴渊所掌中护军,
谯王承的屯骑营,虞胤的步兵营。
这么一想,
只要是得到了司马睿的默许,
也不是没有可能。
司马冲的心思也活泛起来,
脸上飘过一丝喜悦,
说道,
“皇兄这是哪里的话,
东海王府自有礼仪官员,
臣弟要是有不懂的,
自然会虚心请教,
就不劳皇兄惦记了。”
司马绍点了点头,
说道,
“那就最好,
冲弟可不要忘了,
明天去县衙做个见证。”
司马冲拱了拱手,
说道,
“那是自然,
荆州良人奴案拖了几年了 ,
要不是皇兄大力推动,
谁能翻起父皇定下的案子。”
司马绍笑了笑,
说道,
“冲弟,
这话就不对了。
审案关乎人命,
不可以不慎重。
案子有了新的疑点,
自然是要再审审的。”
司马冲也接道,
“皇兄不要误会,
臣弟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佩服皇兄,
把百姓的事情,
看到比皇嫂的事情还重,
这怎么能不让人佩服?”
司马绍笑了笑,
戳破了司马冲的心思,
说道,
“冲弟莫非也想在乌程分一杯羹?
想借着重启庾琛案,
把庾亮从乌程调回来吗?”
司马冲摆了摆手,
说道,
“皇兄实在太小看臣弟了,
就算整个乌程县,
也不过几千户。
倒是我刚才留意到荀家那位公子,
要去抢一块田地。”
随着司马绍的目光投过来,
荀组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说道,
“殿下,
老臣绝不做枉法之事,
但荀家上下毕竟那么多人等着吃饭,
一些该争能争的,
也是要争一争的。”
司马绍点了点头,
说道,
“荀司徒能说出来,
就已经够了。
荀司徒只管放心,
荀家是孤的娘家人,
荀家的公侯只会更多,
不会变少。”
司马绍一石二鸟,
既拉拢了荀家 ,
又把他生母的户籍落到了颍川荀家。
荀组能说什么,
渡江以来,
司马睿不但认可了他们荀家在先帝司马邺在位时得的几个公爵,
还把已经丢的食邑换到了江南的新食邑,
并且还准备给他们恢复绝嗣的临淮郡公。
可以说是给足了他们荀家脸面。
荀组思来想去 ,
说道,
“得陛下和殿下如此信任,
老臣愧不敢当。”
说完就要行礼,
司马绍急忙扶起,
说道,
“哎,
荀司徒在我心中 ,
和大将军、骠骑大将军是一样,
不是太傅,胜似太傅。”
司马绍拉着荀组的手,就出了长干寺。
司马冲见对手退场,
也随后离开,
主角都走了,
其余的人,
也就都识趣的离开,
走来走去,
就剩下王家叔侄四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看着。
王晏之先忍不住,
说道,
“伯父,
要不了,
我先回?
反正你们说什么,
我也插不上嘴。”
王敦摆了摆手,
示意王晏之先坐下,
问向王允之,
“允之,听出什么来了嘛?”
王允之眉头一皱,
说道,
“那两个要出事的太守,
恐怕是咱们家人。”
王敦点了点头,
说道,
“不错,
这件事我知道,
如果我说让它发生,
你会不会在心里骂我?”
王允之反问道,
“那伯父怕世人谩骂吗?”
王敦摆了摆手,
说道,
“旁人自然不在意,
但你知道,
我现在还没有儿子,
我把你当做我的儿子。”
王允之笑了笑,
说道,
“伯父抬爱了,
伯父刚才可能也听到了,
我为了让官吏们信米教,
打断了不少好腿。”
王敦也笑了笑,
说道,
“这建康起风了,
有人巴不得腿不能动,
出不了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