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头的家里在当地算是小康之家,宅院不小,住着他养子和他的两个儿子,听说长女已经出嫁,夫家家境殷实,过的很幸福。
老方头的这个妻子姓于,比方奶奶年长两岁,从她惨败枯瘦的容貌上推断,年轻时姿容上乘,难怪能拴住老方头的心。
于老太太气息极其微弱,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找了半天的焦距才看清了眼前人,不用介绍,她也猜到了是谁。想抬抬手拉着方奶奶,却只无力的动了动手指。
“妹子,你来了。”
她喘息着说出一句话,就要倒腾好几口气才能顺过来。
“是俺,对,对不住,你啊,我,装病,卖,卖惨,逼着,逼着他娶了俺,俺,俺知道,他,他不甘心,他,他心里,一直,一直忘不掉你。”
她咳了几声,嘴角溢出血丝,显得她苍白的脸更加病弱不堪。
“俺,俺恨过,你,可是,俺,俺哪,哪有,资,资格恨,恨你,都是,俺,俺太,俺太,离,离不开,他了。”
方奶奶始终沉着脸没说话,她不想打断一个快死的人,她也不想说什么激愤的话,于事无补,又有何意义呢。
“俺,我知道,他去,找过,你,他,他回来,回来后,就,就拼命的,攒钱,他,是,给你,给你的。”
她浑浊的眼睛有了些光彩,看向儿子,老方头的养子会意的点点头,在柜子里掏出了一个匣子放在了于老太太的跟前。
于老太太费力堵塞抬起手,想要打开那个匣子,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方奶奶替她打开,里面都是一些金银细软,还有银票。
‘这些,都是,都是他,这,些,年,攒,攒的,他自己,辛苦攒的,他不用俺,俺的钱,都,都是,他,他自己挣,挣来的。俺知道,他,他想给,给你,却,却不敢回,回去,他说,他说,你,你看,看见,他了。’
她呼吸越来与急促,“俺,俺,那时,高兴,啊。可,俺,俺知道,他,他始终,放,放不下,下你,他说,你,你比俺,有,有章程。”
她又狠狠地喘了一大口气,“妹,妹子,俺,俺错了,俺,俺不该,不该,坏了,坏了你的,姻缘,俺不,不该,夺了他,俺,对不起,对不起柱子他,他爹,也,也对不,对不起,你......。”
她没有说完,已经是气若游丝了,方老头的养子柱子忙唤来郎中,方奶奶与方磊爹退了出来。
方奶奶将那个匣子递给了他,说道:“走吧,去看看你爹去。”
屋里传出悲痛的哭声,于老太太走了。无论她怎么说,方奶奶也没说一句原谅的话。
因为她,不值得原谅。
方磊爹抱着匣子有些懵,问道:“娘,这个,咱们就拿走了?”
方奶奶瞄了他一眼,“这是你该得的,是你爹欠咱们的。”
母子俩到了方老头的坟前,那上面写着方云德的名字,而墓碑的旁边并没有留余地。
方奶奶静立了良久,让方磊爹去远处候着,她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方磊爹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了。方奶奶蹲在了墓碑的旁边,伸出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
“德子,我来看你了,你不愿意回去,我就来,太远了,难怪你不想回去,这一趟,得不少银子啊。”
“咱们有孙子了,也有重孙子了,磊子是最小的孙子,都九岁了,咱大孙子的儿子都两岁了,长得可好看了,你是没福气看到喽。”
她摸着那冰冷的石碑,好像是摸着他冰冷的脸一样。
“你多狠的心呐,你走的时候磊子他爹才两岁,你传来死讯时候他也才七岁,你说,你咋就忍心抛下他呢,他多招人疼啊。”
方奶奶眼窝有些湿润,一滴老泪落了下来,她使劲的捶了墓碑一下,声音有些嘶哑。
“你说你报答恩情就直说呗,我又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何必让我伤心好几年呢?”
“我知道你还活着时啊,我没怪你,我挺高兴的,不管咋说,你还活着,就是好事。你回不回来又能咋地,我也能养活自己,养活磊子他爹,可你咋忍心不管你爹娘的死活呢?”
“你呀,糊涂啊,你不该啥事都自己扛着啊。德子啊,你后悔不啊?”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墓碑,叹息了一声。
“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老了,你都埋在这儿了,我也快死了,来看看你,也没啥念想了。”
“过往的事儿啊,就那么着吧,你就在这儿啊,好好守着他们娘们过吧,我呀,不要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慢慢的打开,里面是一枚成色不太好的玉簪。
“那年,你回家来没敢进屋,我知道你听见我喊你了,你在门口的大石头下留下了这个,你是想赎罪吧?”
“我多难都没卖了它,我想着,万一有一天你回来了呢,我也有个拿得出手的物件不是。可我,等了一辈子呀,也没等回来你啊。”
她颤颤巍巍的拿起那枚簪子,在自己的头上比了比,笑的满脸眼泪。
“我来啊,是来跟你做个了断,我不想了死了还跟你牵扯不清的。是你先背信弃义的,早在你抛下我们母子的时候啊,咱俩的关系就断了,所以啊,我不是寡妇了,也不必听别人的闲言碎语了。你现在死了,也按不了手印了,这个簪子咱一掰两半,就算是和离了。”
她说着,两手用力掰了掰,没掰断。瞅了瞅四周,也没见啥石头啥的,干脆拿起来在墓碑上狠敲了两下,那簪子到底是断成了两截。
她扔下半枚放在了墓碑前,收起了另外半截,头也不回的走了。
天,有些起风了,身后的草刮的哗啦啦的响,那半枚簪子被刮在了地上,骨碌两下掉在了砖缝里。
方奶奶蹒跚着身形走出了墓地,一边走一边抹泪,怎么也抹不干净。
脑海里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参军前拉着她的手说一定要给她挣一个功名回来。
可是他,却成了别的女人的保护伞。
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望了望天,一缕风在她耳畔萦绕,她忽而扯唇笑了笑。
别了,德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