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以康王妃为首的许多女眷在观望，虽是希望能早些劝康王出来接见大臣，但见到户部嫡女出身的侧妃吃了闭门羹，眼中却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嘲弄。
而水榭廊桥边，户部出的侧妃口中小声对侍卫说道：“本宫知道是王爷下了严令，可现下事关重大，必须尽快向王爷禀告，你们放本宫进去，本宫保证，王爷绝不会责罚你们！”
“娘娘，不是属下们不通事理，而是主子这些日悲愤交加，连平日里娇宠着的美人，都在发怒时误伤了…”
闻言原本有所把握的侧妃也不禁顿了一下，但随即，她便笃定道：“本宫以性命担保，这次你让本宫进去，绝不会被责罚！”
“这…”侍卫显然是不信。
“八皇子已在京中称皇，现在是还未掌握住大权，才未对康王府动手。但若王爷这般借酒消愁下去，待八皇子能号令大军了，你以为康王府能有几个人苟活？”
侧妃见侍卫听懂了，又道：“届时，本宫与你，同样都得死，那本宫何不现在以性命来担保？你们放本宫进去一试，也是救你们自己性命！”
侍卫们沉默不语，侧妃声音更低，只有持棍的两个侍卫能听见：“本宫再闯一次，你们别硬拦便是。”
远处只见侧妃劝说了许久，突然猛得向前跑去！似是趁着侍卫不注意，就推开了棍子，跑进了廊桥！
侍卫反应过来往前跑了两步，但又停了下来，他们也是不允许进鸦雀殿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侧妃跑到鸦雀殿那头。
廊桥里头的美人，早看见了外头的事儿，见侧妃居然就这么跑了进来，惊讶的同时，也连忙站起身，左右上前伸出瘦弱的手臂试图拦下。
但侧妃不管不顾的，一把推倒了一个美人，硬是跑进了水榭…
眼瞧着一切的康王妃不禁露出几分惊疑，康王平日最厌恶胡搅蛮缠的行径，这般跑进去，怎么可能不被责罚？不过应是能把册子送给王爷过目了。
而外头看不见的水榭中，侧妃跑了几步，步伐就慢了下来。
被推倒的和其他的几个美人，碎步急切的追上来，又要阻拦，她们属于主人，主人表示不想见客，她们便会竭尽自己几乎没有的力量，挡下主人不想听见的“杂音”。
不过这次，侧妃轻易就被拦下抱住了，她没有再挣动，而是反手握住方才被推倒那个美人的手，以凄楚含泪的目光看向她，口中似乎说着什么焦急急促的话。
美人们听不见，但只看侧妃的神情，也能看出是央求的意思。
随后似乎是侧妃反应过来她们听不懂，竟然身子一矮，就直直跪在美人身前！
美人们顿时大惊！她们虽然显少见过世面，但出身阁台，尊卑规矩都是懂的！她们再如何得宠也轮不到侧妃来跪她们！
反应快的美人要么伸手想扶侧妃起来，要么干脆也跪下，表示受不起这礼，一时间水榭的这角，竟是一地的莺燕袅袅…
侧妃还是跪坐在地上，口中反复央求着什么，双手拿出几本册子死死捂在心口，频频向王爷常在的房间张望。
美人终于看懂了侧妃的意思，这是要把手里的册子给主人，而这些册子大约很重要，不能由她们转交。
侧妃居然跪求她们，这让美人们都不知所措，而能让侧妃不惜下跪求她们的东西，想来是真的很重要吧…
于是，几个美人互相比划着商量起来…
…
握着一个美人的手，让她牵着往前，那个美人几次试图抽出手，侧妃也不放。
美人便也不较劲了，有些拘谨的颔首，轻手轻脚的走着。
走到王爷常在的房间，侧妃正以为到了，却看见那门大开着，里头的景象更是令她倒吸一口气！
康王喜玉器，所以这个水榭乃至整个王府，都有琳琅满目的各类宝玉。
而这间摆满玉件的房间，现在满地都是碎片，无论是大的翡翠屏风，还是小的白玉瓶，都成了能伤来人之足的利器…
手被扯了一下，侧妃才回过神，看见那个美人眉眼微颦，朝她摇头，接着又拉着她往前走。
侧妃心下沉了沉，王爷的情绪可能比她想得还要糟…不过她还是迈步跟着走，只是更紧的握住美人的手。
走至不远处的另一间门前，美人敲了敲门，等待了几息，便径自推门…
侧妃总算见到了自己的丈夫，康王，但更是胆战心惊…
平日里总是一派温和的康王，此时只穿着一身松散的白色里衣，歪斜倚靠在一个美人的膝怀中，一手抚着地上的琴，拨弄着不成曲调的声音…
而那张清秀的脸上，此时是久醉的酡红，和从未见过的阴郁…
或许是醉了，反应慢了些许，或许是因为侧妃紧握着那个美人的手，没有主动出声…
许久，康王才抬眸，看见不属于鸦雀殿的人。
“本王说过，不见任何人！”
抚琴的手，转瞬就抄起琴边盛酒的玉壶！
“嗙！”的脆响！酒水四溢！
玉壶碎在侧妃跟前，一步之近！
“滚出去！”
康王盛怒的呵斥声，侧妃是第一次听见。
不过侧妃非但未退，反而松开了身旁有些瑟缩起来的美人，往前一步，竟是咬牙跪在那片碎玉上！
康王眼眸微动，怒意静默了些许…
疼痛和心头的担忧，让侧妃的泪水轻易落下，她凄楚的神情更为真切，轻声悲诉着：“王爷，妾身知道您心痛万分……皇上突然大行，您却被袭杀耽搁，未能见到皇上最后一面…”
“呵。”
康王嗤笑了一声，不知对谁的嘲笑取代了怒意，又抬手落在琴上，随意拨弄出几个杂乱的调子…
侧妃不明白康王的反应，但已到说这里，
也只能接着说下去：“丞相一派祸乱朝纲，竟然假传圣旨，把八皇子推上了皇位，而八皇子不仁，刚登基就逼得百官逃难！”
“不仅如此，贤贵妃命德妃、淑妃陪葬！此后五、九皇子被追杀，七皇子不知所踪！想来您被袭杀之事，也是丞相一派暗下毒手！”
“是以得知您平安归来，诸位大臣都纷纷赶来拜见，如今吏、户、礼三部尚书都在康王府，都盼着王爷能重整旗鼓，带领百官归朝，夺回本该属于您的…”
“你起来。”
康王的声音没有了情绪，大手按住声音逐渐锐利的琴弦。
侧妃一愣，她自然想起来，再是放轻力道，跪在碎玉上也是疼的，可王爷态度不像是回心转意了…
“起来，过来。”
见王爷是愿意继续与她说话的，侧妃便缓缓站起身，只膝头的疼痛让她动作有些艰难…
身后一双有些柔弱的手扶住侧妃，这些许力道的帮助，让侧妃顺利站起。
稍稍侧头对相帮的美人颔首，侧妃朝康王那儿缓步走去，而康王的阴郁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丞相一派假传圣旨…”
康王轻声重复，随后没有情绪的平述：“传位圣旨需由三公过目确认，官至二品，爵至王侯，都可共睹见证。”
“太师、太傅一生都在与笔墨文字相伴，见过无数的拓印临摹之作，而你父亲户部尚书及吏部尚书，不知见过多少父皇的字迹。”
那双清秀的眼眸看向她，轻声问：“若圣旨是假，为何无人看出？无人质疑？”
琴前三尺，侧妃哑然驻足。
侧妃脑中自然先是质疑，或是众臣畏惧丞相淫威不敢质疑？但随即自己就否认了，父亲和吏部尚书早已和丞相一派对立，怎会畏惧丞相…
“再过来些。”康王再次出声。
再接近，便不是得体的距离了…但眼前的本就是亲密与共的丈夫…
侧妃稍稍侧过脸，缓步走近，以免居高临下的俯视坐在地上的王爷，而后紧挨着琴，侧着身子席地而坐。
静默了几息，侧妃先轻声道：“王爷，那传位圣旨不可能是真的，且不论八皇子何德何能…”
“皇上本是突发的小病，却突然大行，宫里对外说的是因病所致，可贤贵妃却以毒害之罪嫁祸淑妃。”
康王垂眸了几息，随后轻摇了头：“父皇身边之严密，比这燕雀殿苛刻何止百倍，丞相若有这能耐，又怎会连京中刀戈都调不动，让你父亲和大臣们轻易逃脱。”
侧妃不禁露出几分茫然，她在深闺之中，又怎能明晰京城里的尔虞我诈…
忽而，侧妃的手被大手牵起，侧妃转头看去，就见是王爷引着她的手，到自己脖颈边…
虽是惊异，正谈着大事，王爷为何突然有这亲昵举动，但侧妃也顺从的由王爷主掌，只是露出几分羞意…
康王自是瞧见了女子的模样，神情顿了一下，随即无声轻笑了，用牵住的手勾开自己松散的衣领…
侧妃眼中自然浮现出几分柔媚之意…
但接着娇嫩指腹下就觉察到异样，转眼看去，就见王爷劲瘦的脖颈边，有道两寸长的黑痂。
“王爷！您受伤了？”侧妃顿时媚意消散，满是担忧关切。
康王却双眼微闭，大手多用了几分力道，将掌中娇嫩的手，紧紧按压在黑痂上…
侧妃先是不明所以，随即便感受到指尖触碰的温热，以及那黑痂下“怦怦”的脉搏…
“那一刀，只差分毫…”褚时琨喃喃着，神情如此时的酒醉一般恍惚…
“是遇袭那日受的伤么？再唤来府医诊治一番吧？”侧妃满脸焦急关心着。
但褚时琨恍若未闻，似是自言自语：“豫省省城…我说的话与父皇下的圣旨也相差无几！”
“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开封官道边安排百十名高手伏击于我？！”
“天下唯有一人！”
平静被怒声取代！大手松开女子的手，攥起的拳狠狠砸在方才轻抚的琴上！
眼看着王爷的手，被崩断的琴弦割出血痕，侧妃想出言关心…可如此之近，那张清秀的脸此刻因愤怒而狰狞！
害怕恐惧，侧妃微张的嘴一时发不出声音…
“呵呵呵…”
褚时琨笑了起来，越笑越是悲愤，越笑越是癫狂…
“那出刀杀我的人，我认识…小时在宁王府，他还曾护卫过我！哈哈哈哈！”
侧妃这才明白，王爷在说，派人伏击他的，就是皇帝！
可这骇人听闻的事，让人难以相信，侧妃暂时突破了让她哑口的胆怯，吱唔出声：“也许是…那人…卖主求荣，被丞相一派收买了…”
“他是父亲被封宁王前往封地之途中捡到的，那时他约莫十岁，身无寸缕，在路边与一群野狗抢食…”
清瘦的男人喃喃着，恍惚着从地上站起…
“父亲命他穿衣束发，教他人语，给他刀剑代替牙齿…”
“数年后，更是赏识重用，让他位列宁王府侍卫之首…”
“你说，给天一什么？才能让天一背叛父亲？”
清秀的通红双眼看向女子，目光中充满茫然，那恍惚的眼神似乎是透过她，对冥冥中某个存在发出询问。
侧妃又是哑然…
悲怒渐渐平息了，化为一滩混杂着刺痛的阴郁…
神情恍惚的男人赤足就这般向外走去，将要踏上那片玉壶碎片，也没有要绕过的意思…
不过未等侧妃出声提醒，在房间里静默着的美人，便赶忙上前抱住主人，娇软的身躯没什么力道，美人无声，仰着姣好的脸望着主人，美目楚楚动人…
双眼柔和了几分，褚时琨也揽过美人的腰肢，一同稍稍避开那片碎玉…
“这次饶过你，再敢不经允许而进鸦雀殿，本王必会严加惩处。”撂下命令，康王就要离开。
侧妃反应过来，连忙将本已放在琴边地上的册子拿起，小跑过去，绕到王爷身前跪下，双手呈上：“妾身知错…这是几位尚书大人要禀奏王爷的要事，妾身恳请王爷过目。”
俊秀的脸上浮现几分厌烦，脚步迈动，便要忽视侧妃直接走过去…
揽在怀中的美人扯了扯他的衣襟，见主人垂眸，便素手比划了几个手势，又指指侧妃呈的册子…
康王看着美人，许久不语，直至美人绞着手，眼神不安的闪躲起来…
一手揽着美人，康王依旧是忽视跪地的侧妃迈步离开，但另一大手伸过，拿走过了册子。
“让他们都安静些时日，别来搅扰本王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