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那求财人死后如何了?”锦袍男孩抬头问道。
英武青年脚步一顿,耐着性子道“等父王回来后,再同你讲,好否?”
“好”锦袍男孩懂事点头,并没有哭闹,只是静静看着那道背影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本以为,这故事的结局最多明天便能听到,可就是那天以后,北疆数镇告急,大月皇太子披甲亲征,一打,便是整整三年。
三年后,皇太子凯旋归都,不过却早已忘了那个故事的结尾还未讲完。
锦袍男孩始终不曾提起,或是害怕添麻烦,或是害怕惹人厌,他只是等着,等着哪天父亲能想起,来同他将那个故事讲完,而这一等,便是二十年。
……
太和殿
逐渐回到现实的拓拔武深深吸了口气,依旧无言,他默默背起拓拔柏,期间甚至连死在不远处的北素雪看都没看一眼,向着殿外一步步走去。
一瞬间,那道背影仿佛苍老了数十岁。昔日威严天下的帝王如今却好似一个垂暮老者,背着自己的儿子,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殿内近乎所有目光都注视着那道垂暮背影,哪怕平静,哪怕行将就木,可所有人还是感到了一股寒意,从未有过的寒意。
自今夜后,整个朝堂,整个大月的格局都将改写,没有人质疑这一点,从来没有。
短短一夜间,太和殿所发生的一切传遍皇都城,没有封锁,没有森控,任由消息漫天飞舞,传遍大月,传遍东陆,传遍世间百国每一处角落。
与此同时,三道圣旨接连自暖冬阁传出。
十二皇子启,即立储君,入主东宫。
沈家昭雪,昔年那个辉煌一时的军匠世家再一次出现在了世人眼中。
北家阖族皆斩,上上下下近三千人无一幸免,当日午门外便多了近三千颗脑袋。
没有缘由,甚至连半点缘由都不想找,即便如此,整个朝堂之上噤若寒蝉,纵是以往天王老子都不怕的言官序列也在这一刻彻底闭上了嘴巴。
这,便是大月皇帝的意志,触之,必死。
三道圣旨,道道无缘由,道道意决然。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承诺。
坊间闹市,大街小巷,无一不在讨论着昨夜太和殿一事,甚至已经没有多少人去关注眼下这三道毫无缘由的圣旨。
当今六皇子起兵入太和,当众诛毒后,自绝于殿内,仅此一事,皇都城彻底沸腾了起来。
无人理解,亦无人懂,可当初那句大月万年,拓拔万年,那句这大月天下,永远轮不到外人插手的壮言尽入世人耳中。
此间震撼不止大月国境,乃至东陆诸国相继胆寒,那逐渐被欲望所惑的爪子也纷纷收了回去。
那道疯癫身影,用命,告诉了百国人,这天下谁碰,谁死。
大月出了个六皇子,天下别了个痴蛮儿
铮骨风,豪干云,哪家儿郎欲战雄。
东华门外聚千甲,杀声震破敌人胆
入殿太和诛毒后,敢叫日月换新天。
一首不太押韵的童谣,却成了皇都城家家户户稚童都会唱的熟谣。或许没有几个稚童真的懂这谣间的意思,但十年,二十年后,当初那拨唱着童谣长大的稚童,会懂。
这谣间的主人公,是拓拔家的英雄,亦是天下间的英雄。
或许这位主人公从来便没想过当英雄,但不可置否的是,他成为了英雄。或许现在不是,将来,一定是。
天武十五年,二月初六,除夕。
皇六子,柏,起兵三千甲,破门东华,入殿太和,逼杀皇后北氏,自绝。
史记——东华门之变
短短数字,道尽今夕,不见往来。纵深埋地下,纵花开花落,物是人非,今夕之壮举,亦永存于世,被后人所铭记。
……
东宫,崇文殿
楚无河单膝跪地,面向附近案前那道身穿白金
衮龙袍的身影“殿下,北氏女,北梧,被陛下赦了”
拓拔启面无表情,淡问“然后呢?”
“陛下已将此女送去猛犸,永生,不得迈入大月一步”楚无河深深俯首。
“知道了”拓拔启依旧面无表情,手中狼豪甚至不曾停下来半分。
楚无河微微抬头,看着案上那堆积如山的折子,不由劝道“殿下,国事固然要紧,可您,也要保重身子啊”
拓拔启停了一下,笑了笑“我要偷懒,六哥该踹我屁股了”
言罢,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案上折子。时而皱眉,时而舒缓,时而略略几笔,时而浓墨数行。
附近的茶盏凉了倒,倒了凉,不知倒了多少盏,亦不知喝了多少口。
……
金陵湖,墨府
后湖附近,某处廊道下
墨书一人坐在廊椅,从早坐到黑,不曾发一言。目光,始终都在廊外那片花草处,那里,曾经是一片摔跤场,时常飘着桂花糕香的摔跤场。
以后若有机会,柏哥还来教你摔跤!
这句话不知在他脑海中回荡了多少遍,那个挥手,那个笑容,成为了永别。
而就是这种别,往往存在不经意间,最后的最后,再无最后。
世人皆言,天人永隔,或许会再见,或许再也不会。或许有人信,但他,却从来不信。
见惯了死亡,见惯了残肢断臂,尸横遍野,那种富有诗意的憧憬便显得有些可笑。
人,往往只有一生可活,昨日的太阳不会再现,深埋的躯体,不会再爬起来。
一顿饭,一杯酒,一缕春风见喜忧,可不管是喜是忧,至少还能知道何为喜,何为忧,至少还能找到那个说话的人。
夜半,将墨愿安哄睡后,水妍来到了廊道下。
没有说话,更没有催促墨书回去睡觉,她只是安静坐在前者身旁,挽住那条胳膊,轻轻靠了上去。
……
次日,天蒙蒙亮,墨书走出墨府,走出金陵湖,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街面。
耳边除了叫卖声,便是讨论当日太和殿的声音,他没有方向,没有尽头,只是看着自己的脚面,不停的走着。
同昔年那个酒气少年般,仿佛从来便没有一个准确方向,又好似每次都向着同一个方向——不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