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信绕回案几之后坐下,嬴政将信一封一封的打开仔细翻看。
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的脸上,多了一抹古怪与复杂。
盯着阳滋对赵佗使手段的那封信看了半晌,嬴政眼角抽动了几下,悄悄将信放到了案几下。
将另外十几封举起对蒙毅与赵高晃了晃,示意两人过来拿,嬴政轻叹一声道:“信上所言,喜忧参半。
赵佗统兵不利,居然生出因得利而闹将起来的祸事。
另外,黄品这小子,也是在向朕要人。
不但任嚣不让回来,举荐为象郡郡守。
就连阳滋都给安排成了岭南大内与少府。”
低头看了眼脚下不远处的冰盆,嬴政背起手来回走了几步,语气一正道:“处处都缺可用之人。
朝堂很难再给他调拨更多的人手。
既然罪臣罪吏能幡然悔改,且为越人入籍之事又出了死力。
岭南各县廷所需官吏,便由他酌情由他安排,任免不必上计朝堂。”
顿了顿,嬴政看向蒙毅与赵高,沉声道:“看过传信之后给相府送去。
任嚣与阳滋得安排,看看他们的意思。
信中对太仓的所求,也都一一应下,并且尽快调拨过去。
还有岭南立有功勋之人,按信上所写该如何封赏便如何封赏。”
说罢,嬴政脸上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迈步走到木架上挂着的巨大舆图跟前。
目光落在新增的河西以西之处,陷入了沉思当中。
赵高见状,将目光投向蒙毅。
看蒙毅没有动弹的意思,且玉玺又归他掌管。
赵高对蒙毅点点头后走到将案几上的传信收拢好,又让郎官重新把籍册装进木箱,一同快步出殿直奔相府。
“白玉有身孕了。”
听着赵高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盯着舆图的嬴政似是自言自语一样嘀咕了一句。
转过身走回案几后坐下,从底下翻出两封先前的传信,嬴政对蒙毅扬了扬,道:“这是阳滋与宫人先传回来的。
被赵佗……”
说到这,嬴政感觉脸上有些发热,将信用力扔到了案几上,重重叹息了一声。
“赵佗轻薄公主之事,可是还有隐情?”
蒙毅虽然应声,面色看起来也好似没什么变化。
可心中却既紧张又无奈。
嬴政不会无缘无故说出白玉有身孕这话。
显然是有让白玉回咸阳的意思。
毕竟岭南数十万大军交给了黄品,按惯例家眷必须要留在都城。
可两人成婚已经四年多,好不容易才让白玉有了身孕。
刚折腾到岭南没多久,再急匆匆地折腾回来。
就算是壮男都扛不住,更何况有了身孕的女子。
而接下来又专门提及阳滋,话还只说了一半。
显然也是出了些状况,并且这个状况很有可能羞于启齿。
两个话茬,哪一个都不好接。
可嬴政发话,他又不能当听不到。
只能先提阳滋的事,随后再借着担心白玉扛不住长途跋涉,既转了话茬又能劝慰一下。
询问之后故意只等了两个呼吸,蒙毅继续道:“在岭南的各家子弟并不算少。
两人成婚这么久才有了身孕,若是白玉急着回咸阳,身子骨怕是担不住。
不若从宫里派些女官过去,可免了折腾不说,还能照拂好白玉。”
“你认为我信不过那小子?”翻了一眼蒙毅,嬴政捋了捋胡须,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道:“你喜欢这小子,我比你更喜欢。”
将目光落在案几的传信上,脸色来回变换一阵,嬴政索性将刚刚收到并且特意留下的那封传信拿了出来。
先招手示意蒙毅过来看信,随后脸色罕见的露出为难之色,缓声道:“世人皆知我最是喜爱阳滋。
可能知道我为何那么喜爱阳滋的却没几个。
而你是知晓缘由当中的一个。
若不是如此,有些话我是真的难以启齿。”
看到蒙毅将信拿起,嬴政苦笑着继续道:“诞下的二十几个子女,唯独阳滋的性子与我最相像。
甚至遇事时的执念,比我还早要执拗。
而贺水大营闹起来的真正缘由,并非是因为军禄。
是有人对调动不满而哗变,甚至可以说是反叛。
这场哗变与反叛,阳滋的行事又占了一半的缘由。”
“竟然是反叛?”
蒙毅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后,眉头拧得更紧,十分疑惑道:“不管什么缘由,都不该做出反叛这得恶逆之事。
更何况赵佗得了诏令后不但不立刻赶回咸阳,还故意磨蹭。
臣认为阳滋使什么手段都不算过分。”
蒙毅指着蒙毅手里的信道:“你接着往下看。
全都看过以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何难以启齿。”
蒙毅飞快地将手里的信全都看过一遍,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精彩道:“手段确实是剑行偏锋了些。”
把信放回案几,蒙毅正了正脸色,沉声继续道:“不过臣认为错依旧不在阳滋。
错在任嚣没有恪尽职守,错在赵佗早已生出骄悍与贪婪。
虽然最终没有酿成大祸事,却也罪不容诛。”
“你还是那个过于刚烈的性子,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
多看几遍黄品为何在明面上把反叛定成寻常的哗营质询的缘由。”
顿了顿,嬴政摆摆手,语气变得复杂道:“我要说的也并非是这个。
你就不疑惑阳滋为何要这样做,还使了那样的手段。
而且这样做除了是为我、为大秦,就与旁人没一点干系?”
阳滋过了及笄之年以及被赐下封地后,一改先前的顽皮变得极为温婉。
给蒙毅的感觉是孩子大了,又是个公主,变得明事理是自然而然的事。
加之接触也没孩童时那么多,根本就往深处想。
但是经过嬴政的提醒,蒙毅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阳滋儿时倔强且争强好胜的样子。
而延伸到阳滋孩童时做出的那一件件虽顽皮却极有担当之事。
蒙毅不但瞪大了眼睛,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想到其中的关窍了?”
看出蒙毅琢磨明白,嬴政咂咂嘴继续道:“主动跟着去岭南受苦,又毫无顾忌的使手段。
白玉又恰巧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离着咸阳这么远,怕是我怎么叮嘱都无济于事。
若真………
唉,你说,我该处置谁?”
蒙毅石化在当场。
他即便能与嬴政同乘一车,又可随时入宫。
可这事是他能发表看法的?
况且阳滋已经到了风信之年,若真还是之前的性子。
黄品不明所以之下,肯定会被得了手。
另外,黄品两次待在咸阳的工夫还不超过半年。
阳滋是什么时候对这小子动了春心的。
而且听陛下话中的意思是谁都不忍处置。
这是不是意味着就默许了阳滋的胡闹。
若是连这样的苟且之事都能忍得下,陛下对阳滋与黄品的宠溺是真大到没边。
可再仔细想想,阳滋已经受封有了封地,又一直在宫学受学。
真能做出这样有悖伦理的荒唐事?
再者,即便阳滋有这胆子也只是她一人之意。
只要黄品没这个意思,这荒唐事也生不起来。
想到这,蒙毅咬了咬牙,试探着劝慰道:“阳滋已经不是孩童。
且黄品又不是寻常的郎君,该稳重时定不会轻浮。
陛下是不是过于担心了。”
嬴政目光复杂的看了看蒙毅,重重叹息一声,道:“知子莫若父,又何尝不是知女莫若父。”
缓缓起身在案几后来回踱了几步,嬴政脸色微微发红道:“你给黄品那小子传信隐晦的提醒一下。
另外,按婚配之数的三倍,让章邯从少府调拨财帛给阳滋。
再给赐白玉同等财帛。”
顿了顿,嬴政揉了揉眉心,继续道:“拟一份诏书,册封阳滋改为桂林公主,封地改为林贺。”
蒙毅被嬴政的安排给惊得张大了嘴巴,一时忘记了领命。
嬴政见状,苦笑道:“未雨绸缪而已。”
其实嬴政的话并没说全。
一个是他最喜爱的女儿,一个是他最为倚重且收为假子的重臣。
真若是出了丑事,他能舍得治谁的罪。
光是顾忌名声,都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得竭力安慰白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