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随着阵列左侧弓手向一侧站立的更为密集,如丝线般的细雨也逐渐变为豆粒大小,打在锐士的甲胄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踏…踏…踏…”
伴随着雨滴的脆响,沉重的马蹄声从阵列中传出。
几个呼吸过后,弓手让出的空位缓缓走出三百骑骑军。
当为首的几十骑跨过阵列,如锋利无比的矢头一样立在阵前。
两边但凡能够看到的锐士全都是呼吸一凝。
无论是骑士,还是骑士胯下的战马,从上到下无不是包裹在泛着乌光且与寻常大锐士大为不同的甲胄当中。
而方才异常沉重的马蹄声,甲叶相互摩擦发出的哗哗声。
还有雨滴滴落时发出异于寻常甲胄的闷响声。
又无一不证明骑士与战马所披的甲胄极为有分量。
而甲胄的厚与重,就意味着坚固与难以抵挡。
虽然明明只有几十骑,但看起来却如同压迫感极强的一堵铁墙。
尤其是明明已经停下,并且没有一声人语与马鸣。
可偏偏那股如利刃出鞘般的骇人气势,却又扑面而来,好似所持的长铍转瞬间就会刺入自己的身体。
面对这种睥睨一切的气势,选择倒向赵佗的锐士,下意识的便稍稍向后退了一两步。
而退后的一两步,瞬间让最前方的阵列变得有些混乱。
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的白玉见状,端起长铍打算立刻下令冲阵。
但是看到对面的锐士因阵列混乱后而脸上露出或是惊惧或是迷茫的神色。
白玉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与痛苦,下令的声音没能立刻发出。
用力握了握长铍,扭头又看了一眼阳滋所在的大帐。
白玉转回头,闭上眼睛在脑海里飞快地想像了一下如果是黄品面对这种境况该如何去做,猛得睁开了眼睛。
深呼吸了一下,白玉磕马向上走了几步。
“骑士甲重五十斤!战马甲重百五十斤!
且所有甲叶皆由精铁所锻!”
大喝着报出甲胄的重量,白玉端起长铍环指一圈对面的锐士,“战马皆是北地与河西的宝马!
十息之前若是传令冲阵,你等此刻皆为亡魂!”
猛得掀开面甲,露出白皙且美艳的面庞,白玉竭力大吼道:“我虽为女子,却是武安君之后。
更是安国侯之妻!
且被陛下封为安国夫人!
能得此封号,固有夫君之利,却也与我北地从军近十载有所干系。
十年间,所经大小战阵不比你等少,更是斩胡贼不下百人!
之所以没有下令,非是妇人之仁!
而是军虽分南北,却同为大秦屯军!
换做往常,你握相遇皆要喊上一声袍泽。
若是有幸同为一军,更是可将脊背相向!
实为不忍亲手斩杀袍泽!”
话音落下后,看到对面阵列前排锐士发出哗然。
白玉将长铍遥指那面彩旗,厉声喝道:“你们都是在岭南历经万险为大秦立下泼天劳功之人。
不该轻易舍弃荣耀与荣光!
若是此刻能够悔悟面向国贼,以阳滋公主之名,以及我与夫君之名,将对你们既往不咎!
但凡有错差池,我与夫君必受万箭穿身之谴!”
滴落的雨滴声虽然密集,却不能完全遮盖住白玉的大喝。
不但是阵列最前面的锐士能够听到,就连彩旗之下的赵佗也听了个大概。
这让原本脸色就无比复杂的赵佗,添了极为矛盾的一抹狰狞与痛苦。
他没有反叛的意思。
只是不甘十年岭南之苦,稀里糊涂的就被踢回咸阳。
不甘本该就属于他的得利,如此轻易地被人夺了去。
他拖沓一些,只是要他该得的。
而且他好歹也是岭南十年间的副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岂能是随意来个人便能羞辱他的?
可怎么也没想到,只是短短不到一月,居然就发展成了这样。
先是迷迷糊糊间就轻薄了阳滋。
就连龙川大营的麾下也传信过来,将他彻底架到火上炙烤。
若只是前者,念在他过往的功勋,始皇帝未必会要他的命。
但加上后者,谁来为他求情他都难逃一死。
被逼无奈只能铤而走险的举旗反叛。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贺水大营居然有大半的将士选择追随于他。
这让赵佗不但看到了生的希望,甚至还生出若是有更多的大军能够追随于他,定然能够在岭南过活的很好的心思。
不过出于对始皇帝敬畏的惯性,以及深知大秦可怕之处。
赵佗并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只是摆开阵列相对峙,让庞安与阳滋识趣一些赶紧退走。
既不见血,也能从容的将贺水大营牢牢把控住。
先切断与苍梧郡和与南海郡的联系。
再仔细寻思下一步到底是死守桂林郡,还是南下走海路赶回龙川大营,亦或是退到象郡。
可世事无常,好似上天存心要捉弄他。
那个未曾谋面过的半胡儿居然给他的夫人留了数十人马皆着甲的短兵。
而岭南因地势的原因,不管是轻车还是骑士,都难施展开。
要么是水军,要么是材官。
加之相互对峙又是在营内,而非是旷野那般广阔。
一旦应对不好,数百骑军就能搅动的阵列疲于应付。
再多出数十蹶张都破不开的重甲骑士,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硬扛扛不住。
因营墙都是各占一半,跑又没法跑。
那数十重骑只要不力竭,冲杀到哪,哪里就是一片尸山血海。
绝望瞬间就填满赵佗的心间。
而白玉紧接着说出的那番说辞,又让赵佗心中的不甘再次泛起。
以她和那半胡儿之名既往不咎?!
凭什么?!
都是为大秦打生打死之人,他会沦落至此还不是被那个半胡儿逼的。
更何况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个该死的半胡儿要这样待他。
要知道两人之间可是连面都未曾见过。
赵佗越想心中的怒火越大,那股不甘也变得更为浓烈。
脸上多出的那抹痛苦逐渐消失不见,全都变成狰狞之色。
大口喘息了两下,赵佗猛得拔出长剑指向前方。
准备虽然最终的结局如何,下令强引与蹶张射出箭矢先打了再说。
但没等他将号令喊出,突然从营外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赵佗同样站在望车上,下意识的将目光挪到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当看到营外雨幕当中的黑点逐渐变大。
不管是烈烈军旗,还是数百重骑清晰的映入眼帘。
赵佗的怒火与浓浓的不甘瞬间熄灭。
脸上骇人的狰狞也变为一片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