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丞相的指点,我们决定留下来保护沙恭王后和婆罗多王子。”武士们如是说,“丞相离开后就没了消息,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留下一半人继续保护他们,我们则赶来向仙人求助。请仙人务必要拯救象城,看在王后和历代先王的面子上!”
虽然豆扇陀这一任委实做得一言难尽了一些,但之前的象城历代先王没少给干婆仙人的森林道院布施。修行者是崇尚简朴没错,可若是没了接济,时不时就有冻饿至死的危险。譬如如今的如来佛祖,当年苦修至精疲力尽,醒来时差点没饿死,要不是一位好心的牧羊女施舍给他奶酪,怕不是如今就没了佛门这泱泱大宗也。
干婆仙人及其弟子领受了这么多代象城之王的恩惠,总得有所回报才是。
干婆为人,最怕的就是麻烦,偏偏麻烦总是不断找上门来。听了这番话,他握住手杖的手攥紧,默默哀悼了一会儿自己即将告终的清静生活,吐出一口浊气:“辛格,阿杨什,”他叫出了两个得力弟子的名字,“我们动身去象城。”
“火姐,我们这便去象城。”温娇整了整火灵儿生满赤色丝缎一般光滑的细毛的脖子上的如意珠链,道。
火灵儿嘴巴大张,重重打了个哈欠:“那里热闹了?”
“是有一场绝大的热闹。”温娇笑道。
笑音未消之际,一人一狮已置身于象城的上空。
下方,此刻正是一派萧杀战云。
一百只战象列阵于高峻的城门之前,身上的鳞甲在日色下泛着细碎而耀眼的光。象轿内的弓箭手身背箭囊,粗壮的臂膀昭示着他们惊人的力量。
对面的山岗上,一身戎装的王玄策眉头微锁:“这便是象城的镇国之军——战象军?”
身侧的蒋师仁道:“昨日那使者传言,阿罗那顺已经掌控了象城的大半军力,惟有这战象军的统领对象城王室忠心耿耿,发誓要死战到底。阿罗那顺不敢相强,只能诱他们全军出动,再紧闭城门断其后路。但观此军士气骁骁,怕是全军出击是矣,断其后路未必。”
扎拉闻言圆睁双眼,这位少年王子向来性情飞扬,一听说爱妻文成公主的母国使团遭了屠戮便激愤出兵,此刻听说阿罗那顺还有玩心眼的可能,顿时不屑笑道道:“我们这里有岭国大军八千人,公主的唐军四千人,一人一刀下去都够把象城的城墙给拆了。难道前天我们在城里的那一通好杀给他们的教训还不够,那个阿罗那顺还看不清强弱,想要诓我们?”
他指的正是前日大唐远征军的斩首行动。大军开来的路上,众人就听说了豆扇陀光邀各邦国国王参加自己婚礼的消息。王玄策当机立断,要扎拉与文成公主那边派出的副将叶素心挑选精兵悍勇,暗藏利器,假扮成岭国与霍尔国前来观礼的国王及其仆从,由扮做扎拉仆人的蒋师仁指挥,大摇大摆地进了象城。
象城的官员非但没有察觉危险,见了他们赠给豆扇陀的几样岭国珍宝后,还热情百倍地将他们迎入王宫,盛宴款待。宴上,豆扇陀亲自来敬酒,蒋师仁见机会难得,当即摔杯为号。众人将豆扇陀一刀砍翻在地,又抢在侍卫围上来之前杀出王宫,快马加鞭出了象城,留下半晌才接到国王遇刺消息的城门守军后知后觉地跳脚痛骂不已。
叶素心闻言微微一笑。这位昔年殷府小姐的侍女早已在多年的风霜磨砺下脱胎换骨,唯独一笑时黝黑的脸上会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别有一番铿锵妩丽之美:“驸马,依我看来,这阿罗那顺怕是觉得我们前番不过是偷袭才重创豆扇陀,其实胜之不武,故而虽然嘴上服了软,可心中未必不自恃兵强象壮。这一战,我军若是取胜,他自然会紧闭城门断尾求生,将战象军舍给我们任意宰割,再按照约定俯首称臣。若是我军不能取胜……”
扎拉顿悟:“那他就会大开城门,再派援兵出来,摘掉这颗大胜的甜果子!”他一拍膝盖,鄙夷道,“阴险的天竺猴子,就算他有再多盘算,也得打赢了再说。这战象军,我们可不怕它!”
王玄策嘴唇微扬,目光沉稳:“本朝卫国公手着的兵法里,恰好有一条,讲的正是如何对付这象兵。”他顿了顿,将有些激昂的情绪调整至如水的深与静,骤然一挥臂,长啸道,“火箭上弦,射!”
令旗挥舞,岭军与唐军所有弓箭手齐齐张弓。飞蝗般悚动的震弦声里,万箭齐发,箭身上的火药点燃,起初不过是一点火星,待射到战象阵中时,整支箭已然尽根烧起。远远望去,便如无数道纵横交织的烈火之线,将战象阵分割成无数规则与不规则的小块。
那些大象虽经过严苛的训练,能够以庞大的身躯冲垮墙壁,践踏敌人,可无论如何也磨不去兽类怕火的本能。只是短暂的呆滞之后,所有战象纷纷发出惊恐而高亢的嘶鸣,有的在御者的控制下原地蹦跳,有的乱跑乱撞掀翻同伴,有的摔垮了象轿继而把逃出来的弓箭手踩成了肉饼。一时象鸣声,呵斥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烟尘乱飞,也不知有多少弓箭手折在了自己的战象脚下。
《李卫公兵法》载:“凡遇象阵,先发火箭惊其群。”兵仙的智慧,在这遥远的西牛贺州,正在以一种血腥而残酷的方式印证着自己的含金量。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当这些精锐的象兵们好容易以丰富的经验安抚住战象之后,却发现敌人已经逼近到面前。
岭国骑兵们口中发出尖锐的哨鸣,头盔上的红缨拽出血痕一般的残影。手中长索抡起,索端所捆绑的石头准确的砸向战象的眼睛。
“岭国男儿从会走路时就会打乌朵,砸瞎几只象眼,就像雪兔喝水一样容易。”远处观战的扎拉骄傲地说。
厮杀,在飞洒的血花和尘埃中持续着。没有人怀疑这场战争的结果,包括还在艰难反抗的象城军本身。
观战的蒋师仁已经有些无聊了:“这群天竺人,都这副德行了,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军反击?”
王玄策却目光一沉,迅速瞄向了一个方向。
战场的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赭衣的修行者。为首的老人手拄木杖,白发苍苍,望着眼前这一幕,胡须都在发抖。
“礼敬阿耆尼!”他大吼道。
焚天火海淹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