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餐的过程中,瞟着从刚刚开始微信提示就炸个不停的手机,明宛面露难色。
韭拾什么都没问,给她倒了一杯免费的大麦茶后,垂头默默地打开了手机游戏。
明宛无神的眸光在店里过于简约的墙面上绕了几圈,缓缓吐息,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手机。
首先点开置顶的袁肖,最后的聊天气泡还停留在一个月前,明宛问他什么时候回国这条。
明宛失望且颤巍巍地点开了第二个置顶,也就是这几天红点点从未间断的那位。
在明宛的“努力”下它的数字越垒越高,现在也孜孜不倦地攀升着。
是明悠。
明宛希望看到她发来新鲜的话题,一句不咸不淡的关心也好。
可点开她对话框不过须臾的时间里,随着映入眼眸的字字句句,她脸上的血色渐渐沦没下去。
【宛宛,别任性了,差不多得了,跟燕恒灿服个软又不会少块肉。】
【听话,快联系他,那小心眼可晾不得!你现在一时爽,日后会和我一样火葬场的!】
【我那天跟你开玩笑的……emmmmm,只要燕恒灿拒绝,我很讲基本法的,不会强迫他的。】
【你俩太磨叽,我忍不住助力一下你们而已!你看,如果我不来,你会发现自己还是挺在意他的吗!】
【今天提到你他没让我闭嘴了,你赶紧过来!现在!立刻!马上!别浪费我表情![附地图定位]】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替你稳住他和挡桃花,好歹都说尽了,宛宛,你只要小小地收个尾就行了,不用多费事的】
【你也知道,上次我们家把他们惹狠了,是没有再一次机会了。明家的未来,现在可都在你一念之间,你忍心看明家被燕家吞并,我和爸露宿街头吗?】
【你扪心自问,这两年我待你如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也不求你回报,但你也不能砸我饭碗吧!】
……
时间地点不一,中间夹杂着未接通的语音通话和燕恒灿健身时偷拍角度的涩照。
望子成龙般的渴切,不依不饶的胁迫从密密麻麻的信息流里透出来,她看在眼里,噎在心上,闷重的窒息感盘桓不去。
自那天与燕恒灿不欢而散,一向对她的留言爱答不理的姐姐跟被夺舍似的,每天都要发二十多条轰炸她,三句不离燕恒灿,核心思想是“嫁进燕家”与“向燕总道歉”。
明宛面无表情地翻到最后。
【我看到你的事了!你还好吗?没什么事的话,赶紧去找燕恒灿,这点程度的闹剧你老公眨眨眼就能帮你摆平!】
【你到底在固执什么,你不管明家,也得为自己打算吧?这种情况,你还有心思继续你的打工游戏过家家?】
【就算你心大扛得住,还有店敢要你吗?你又不回家,又不回燕家,你吃什么?】
【你总想证明自己厉害,不需要任何人也能好好的。结果呢?随便一个小人物动动嘴就能轻易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就你这样,你拿什么叫人放心,让明家放过你?】
【明宛,这个世界对我们很苛刻,女人的上限是卡死的,你想上进,没那么简单的。】
【况且,有捷径可走为什么要拿命拼呢?多少人想整成你这样去少奋斗十年,你却没点数。有优势为什么不会用?】
【拿男人当跳板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有负罪感?】
【你不会跟我说你追求真爱吧,哈,别逗我笑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爱?互飙演技罢了,到手都一样啦。】
【想想你过劳导致的心脏痛,你想死在厂里吗?】
……
姐姐说话超好听,每次看完她的话,都有一种醍醐灌顶,自己是个修行不到家的蠢货的感觉。
明宛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有些绝望地抱着脑袋。
如果可以选,她也想无病无灾,轻轻松松地活着,谁没事想过劳死呢?那不是钱永远不够花吗?
明宛还没能从明悠的降维打击中缓过气来,视频通话那特有的催命声又喧闹起来。
今日份的明宛已经不能再吃下更多攻击了,抬手欲了断,明宛瞳孔震颤——是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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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周公子的奶奶突发脑梗送到了就近的私营医院,十六岁的明宛当时在那里兼职护工,作为后期护理小队中的一员,被派去了周家人指定的单间病房。
周家奶奶和她一见如故,敬重奶奶的周公子也由此跟着爱屋及乌,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
他们交换了联络方式,但关系一直谈不上远近。
确切来说,是明宛刻意为之。
是因她曾被周公子的朋友口头警告过,那让她明白他们始终是不同世界的人,关系再好也不会得到周公子身边的人的认可。
望着一无所知与伤害她的人有说有笑的周公子,她无力诉说,也不愿意做那挑拨离间的小人,于是主动疏远了他。
他们聊天记录,也从没日没夜地无话不谈,到周清涵地自言自语,最后沦为成年人不言自明的默契。
……
她的事有一周了,周公子那样的人多半不看wb和与集团无关的野鸡新闻,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
但明宛记得,通过明悠她知道,名流汇聚的茧圈对年轻一辈的要求极为苛刻,相貌,家世,人品,缺一不可。
如周公子这样意外夭折,家世长相再好,在他们眼中就像是缺了一角的美玉,这份“瑕疵”并不会烘托出现实里的人什么美强惨,只会让他丢掉往日的光环,在茧圈猛猛掉价。
俗称:娶不到老婆。
在周清涵眼下尚在积极配合治疗的时期,他却匆忙地接受了这门亲事,只能说他确实很“恨嫁”了,也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他的病情定然不容乐观。
可他又忙着治腿,又急于筹备婚礼,平时周家也是他一力周旋;
这么忙的时候,他竟还有闲情来操心她——这个头也不回早已放下他的普通朋友,不是很说不过去吗?
从表面来看,周公子屈尊“下娶”明家似乎是个不得已的选择,但明宛的心底却一直刮挠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以周公子的人气,他如果有了女朋友,早该传遍茧圈了,明悠也会迫不及待地炫耀才是。
燕恒灿虽然从不承认他和明悠的关系,可他们相伴多年,在茧圈也算是人尽皆知。
可周公子和明悠就像是天降的“拉郎配”一般离谱。
对周公子而言,就算门当户对的不可求了,比他家略低的,比明家强的,或和明家一般落魄的家族,比比皆是。
换言之,对比他身边那一堆小青梅和红粉知己,他完全没有选择明家的理由。
尤其明悠还是从燕家逃婚过去的,简直是烫手山芋,可周公子还是力排众议,毫无道理地接受了。
此前他跟明悠甚至谈不上认识,根本没有同框过。
为什么偏偏是明家?为什么偏偏是明悠?
再联系到多年不见的周公子,上回见到她,却表现得宛若至亲密友一般。
只是做戏的话,他的眼神未免太、太投入了……
明宛越想越心惊,眼下突然收到他的关心,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突然间感觉自己是个罪人。
罪名为「辜负」。
“喂?”
面对这份迟来的醒悟,明宛最终还是选择面对。
不管是什么,她都要说清楚,不然对这么多年,矜矜业业地将她放在心里的周公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宛宛,是我。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商量,不要自己一个人强撑,好吗?”
周公子清悦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还是一如既往令人心悸的温柔。
倏忽之间,他从前高大威猛的身影,含笑的模样,历历在目地浮现在明宛的脑海中;
合着他身上润物无声般温馨的气质,稳稳地熨烫着,她被无常世道蹂得皱巴巴的心。
“我知道了,我没事的。”明宛堪堪压下心头蓦然翻卷的泪意,干巴巴地说道。
“我听说你们店被人烧了,犯人潜逃,老板一个人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你们。”
他突然讳莫如深地顿住了,那边传来他在斟酌措辞的细微沉吟。
明宛心头一暖:他总是这样妥帖,仔细着将别人的心当作易碎物品来对待。
想到这里,明宛不由得想起了某个倒胃口的家伙,那人总是我行我素,自说自话的。
明宛的薄唇不禁勾起一抹讽意,眼底骤变幽暗:人跟人真是不能比啊。
……不,良辰美景的,她想那混蛋干嘛?
她最难的时候他在哪儿呢?他还在跟明悠玩“扯绳子”的游戏吧?
明宛悠长吐息:“谢谢你,简直是雪中送炭了。一会我将老板的微信转发给你,具体情况你们加了详谈吧。花了多少,我会给你打欠条的。”
他那么好。
她却……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弄丢了他这个好朋友。可在她至暗的时候,他还是不计前嫌地来拉她了。
明宛尽可能压着情绪了,一丝哽咽还是差点从她喉中跑出来,让她猛吸一把鼻子——但愿周公子听成感冒了。
她的眼眶一定红了,可她不想说,她还不配让他担心。
作为一个朋友,她不合格;他最难的时候,她亦不在。
没有拒绝他的帮助,一个是怕韭拾撑不住,另一个则是以周公子的作风,他决定一件事就一定会插手到底。
与其让他绕远路费尽心机地来悄悄帮她,还不如大方地承了这个情,直说报答。
“宛宛,我经常为了维护周家的商业形象到处做慈善,对我来说,我捐其他人是捐,捐给你的朋友也是捐,并无区别。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认识他们,他们也不会得到我的帮助。这就是你的功德,也等于是你的善心在发散。
“你没有必要因为我做善事而觉得亏欠什么,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周清涵善解人意,再拧巴的人在他面前口不择言,他也能瞬息做出千字理解,将对方的意思解得八九不离十。
这让他在人脉方面近乎没有对手,他的同盟信赖他,他的对手憎恶他。
尽管知道这是他的天赋及后天训练出来的习惯,那种被人捧在手心反复咂摸的感觉,还是令人心折。
毕竟现在能好好听人说话,或是能耐心侦破别人傲娇的人,几乎不存在。
明宛叹气:“可是我……我没法心安理得地让周公子负担这些,如果不是我,本来就没有这些事。”
“更何况,你平时做慈善是有回本的,你投资我可没有什么回本。”她自我嫌弃地闭上眼。
“你怎么知道没有回本?”
周清涵动人的轻笑带起话筒里轻微的电流;滋滋声都仿佛黏上他磁性的嗓子,黏糊糊地沙沙响。
那绵绵地划拨着她的心弦,漾开层层暖暖的涟漪。
“你开心了,我也就开心了,能让我开心的事不多,这难道不是回本吗?”
明宛不知道说什么,半晌软软地开口道:“这些年……你还好吗?”
“问都问了,宛宛不如问得再详细一点?”
温和中渗入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他尾音上扬道。
明宛的瞳孔中突然渗入瑰丽的紫色,临街的玻璃墙透出路面上遽然卷起的一场花雨。
春色渐深,周清涵的笑意听起来更浓了,那清脆的一声笑雾蒙蒙地浮在耳畔,又痒又轻地勾人。
……
接下来,两人你来我往地“盘问”着对方这些年发生在彼此身上的故事或者事故,仿佛恨不得一口气将彼此亏欠的时光全补回来。
只不过,一个故意被明宛晾在一边,却在此刻变得如鲠在喉般的疑惑,又在她内里隔靴挠痒似的折腾起来。
在这个敞开心扉的美妙时刻,明宛根本没法对他藏话:“阿涵,到底你……为什么是明家?”
对面默了一瞬,但明宛已经通过他骤然变化的吐息,确信他听懂了她的意思。
“宛宛……不如你先回答我。”
某种情绪夹藏在他骤变小猫打呼般软糯的语调中。
“你既然问出口,是准备好承受这个答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