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萱虽然对朝政感兴趣,但是还没到用性命来换的地步。
她小心翼翼起身,试图远离这里,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的袖口已经被予鸿死死拽住。
她咬着牙轻轻去掰予鸿的手指,却不知哪里做错,整个人摔倒在地,而予鸿也跟着摔倒,正压在她身上。
如萱觉得自己没被压死,一是命大,二是从小干活长大,有的是力气。
她试着动了几下,却被压得死死的,越是往外推,二人越是挨的更近,几次下来,如萱已经冒了一身细汗。
还是春蝉靠谱,听见里面有动静,赶紧过来结束这一场闹剧。
如萱卧在浴桶中,万紫千红的花瓣遮在水面,她伸出双手捧起一汪水,很快又从手中溜走。
平王……英国公……
虽然二者一向有几分忤逆,不过这几年一直忙别的事情,陛下一向以怀柔政策为主,一是考虑二者对朝堂的影响,二来也是顾忌自己的名声。
为何现在突然对他们起了杀心?
莫不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不对。
如萱闭上眼睛,沉在水中细细思索,按照陛下的性情,要么不动,要么一击毙命,绝不能给对方东山再起的机会。
平王是王叔身份,英国公也是功勋人家,对他们动手不是对苗疆与赫赫,能够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支持,反而会因为当中牵扯百官,而有诸多掣肘。
建章八年才彻底平定赫赫,如今一年多过去,现在对二者出手,真的有把握吗?
如果没有把握,必定不能打草惊蛇,那么无论太后查出来什么,都不能如皇后娘娘所愿了。
难怪……难怪今晚陛下这样失态。
自从陛下十五岁那年登基,十年间,整顿前朝,重整吏治,收服赫赫、苗疆,一桩桩一件件都算十分顺意。
先帝时,赫赫还趾高气昂,如今已经俯首称臣,史书功绩在册,如何不叫年轻帝王踌躇满志?
只有平王叔,在日渐高贵的身份中迷失本性,又凭着第二位王妃,和许多功勋人家暗中联系,要拔出这一根毒瘤,细细论来,比赫赫还难。
前朝关系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留谁、不留谁,还要仔细计量。
如萱定了主意,躺在予鸿身边时,对方已经酣然入眠。
夜半时分,予鸿习惯性地醒来,看到身边的如萱,微微一笑。
其实他一直都有几分意识,就算喝醉,也不会真的醉死过去。
如萱是怎么给他擦脸,怎么靠近他,他都知道。
说不清什么心思,总之,他故意拽住了如萱的衣袖,然后轻轻一绊,二人就摔倒了一出去。
那时候如萱着急,已经分不清什么情况,予鸿悄悄睁开一只眼,看见如萱急得冒汗的样子,忽然觉得心中烦闷散去不少。
不就是关家和平王么?
关家联合世家逾越犯上,恃宠而骄,平王亦是仗着王叔身份,不敬帝王,结党营私有悖逆之心。
予鸿早已将罪名安好,只是想要坐实这些罪名,还得让其发酵一段时间。
所谓捧杀,不过如此。
先帝能容忍慕容家和玄济那么长时间,自己未必不能。何况京中兵马只消休养一两年便可恢复,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
至于那句话,则更像是逗小孩了。
罢了,这些事,和魏如萱说说也没什么。
自从那一年二人因夜明珠结缘之后,大周后宫,凡是上好的珠子,除却太后 、皇后之外,几乎全送给了如萱。
如萱习惯以夜明珠代替夜间的烛火,悠悠珠光朦胧如梦,予鸿伸手刮了一下如萱的脸颊,柔腻的触感激起一层战栗,他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已经提前给你泄题了,可别叫我失望。
*
不知道太后与皇后谈了什么,总之皇后离开颐宁宫的时候,脸上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柔弱神色。
太后一连病了一个多月,按照皇后以往的性格,一定是要在身边侍奉汤药的,不过她这一次,却甚少过去,只在凤仪宫处理宫务。
陛下怜惜皇后刚刚丧子,经常到凤仪宫宽慰,宫中其他人一时都黯然失色。
春日来临,一次如萱侍奉完太后回宫,正撞见贵妃游园,她已经一个多月没看见陛下了。
太后最终查到的结果,只和皇后、陛下说了,没有向后宫公布,贵妃虽然不安,可是也打定主意继续镇定下去。
“都说祸兮福之所倚,皇后在后宫十年,都不如这一个月。大皇子殁了,或许对皇后来说,还是一件好事呢。”
这样没心肝的话,如萱 一个外人都听不下去。
她刚想走,忽然顿住脚,对春蝉道:“太后娘娘不是一直念叨着要用新鲜花儿入方子制香么?你看那一株像不像太后要的双色芙蓉?”
春蝉抿着唇,微微一笑:“是,奴婢这就将这好消息告诉娘娘。”
“不必劳动娘娘,她身边的大姑姑就很好。”
如萱自己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多留,叫人找了几位宫女围在附近说皇后得宠的闲话,便功成身退。
回到玉屏宫没多久,就听见宫中传言纷纷,说太后拿出凤印,叫瑞恭贵妃在御花园冲着凤仪宫的方向跪着,一直跪到天黑为止。
御花园人来人往,上到妃嫔小主,下到宫女太监,全都看瑞恭贵妃一身华服跪在那里的情形。
以贵妃的傲性,比杀了她还难受。
贵妃的诛心之语,凤仪宫亦是听闻。
皇后没有在心慈手软,现在不能要了贵妃的命,但她是皇后,有一千种办法对付。
皇后第一次请出中宫笺表,次日仪元殿中传出消息,贬瑞恭贵妃为从一品夫人,褫夺封号,去除协理六宫之权,抄宫规三十遍,闭门思过三个月。
听着一声声小心翼翼的“关夫人”,关氏眼中几欲喷火。
没了封号,比静仪那个贱人还低一等!
她几次前去仪元殿求情,都被宁九思笑眯眯拦住。无奈之下,只能回到永昌宫,建章十年的春天与夏天,与关夫人再无关系。
皇后狠狠出了一口气,在如萱的安排下,宋小仪在一次闲谈中不慎用错了糕点,经太医检查,证实怀孕已经三月有余。
恰如关夫人所说,最近这段时间几乎独宠的时间,的确令皇后心中不再那么难过。
她勉强笑着说:“你入宫时间不短,如今有孕,也该提一提了。”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太后的身子渐渐恢复,三个月后,中秋家宴上,皇后含笑说出她已经怀孕两个月的消息。太后更是笑容深切,连忙叫人将她平时念经用的琉璃手串拿给皇后。
宴上一派温馨祥和,皇后伸手接过念珠,细细套在手腕上,精神振奋了不少。
这是关夫人解禁之后,第一次出席重大场合,她不改往日奢华作风,金珠流苏在耳畔熠熠生辉。越是受了罚,越是要锦绣辉煌显示出自己依旧是不可侵犯的宫中贵妇。
可是打眼一看坐起第二位的如萱,关夫人心中便生出抑制不住的火气。
令妃……
竟然真的让她爬到这个位置了。
关夫人还能想起那一年她到仪元殿给了魏如萱一个巴掌的样子,当时她说,魏如萱这是一个用过即扔的宫女,成不了贵人、贵嫔、贵妃,现在看来真是讽刺。
她失去贵妃之位,失去随意进出仪元殿的资格,而魏如萱竟然真的从贵人、贵嫔、一步步爬上了妃位。
虽只是正二品丛妃,却已经是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第三人。
她膝下还有一子一女,以后只要安安稳稳,凭这一双子女,就算出身低微当不了四妃,和静仪一样做个从一品夫人总是不难。
关夫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如萱很快抬起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知道,这是关夫人最讨厌的笑容。
果然,斜对面的关映雪,眉头狠狠一跳。
贱人,当初就是她,骗自己去对付皇后!
魏如萱笑容不改,殷殷斟了一杯玫瑰蜜酿,起身为皇后贺喜。
当初她利用关夫人的野心,骗得她调转枪头对付皇后,现在关夫人禁足刚解,位份被贬,皇后失去嫡长子,只有自己,得到了实权的妃位。
还不够大快人心么?
至于现在关夫人是否反应过来,如萱不屑一笑,自己升一阶,关氏降一阶,自己有宠爱,关氏有家世,关氏有一子,自己有一子一女,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况且想到那一晚予鸿的呓语,如萱知道,关家倒台是早晚的事情,关夫人越是欺辱自己,将来的后果就越是惨淡。
至于现在,如萱只需见招拆招即可。
愈是近了年末,宫中喜气愈盛。
年头大皇子殁了的惨状,几乎叫人忘记。只有凤仪宫的皇后,还在私底下为大皇子做冬装。
清心声音苦涩:“主子,小主子已经去了半年了,您也该放下了。肚子里的小主子已经五个月大, 您也得为她想想啊。”
皇后眼中没什么感情,“她?母亲送来的嬷嬷不是看了,是个帝姬而已。”
帝姬,傅家皇后只有一个帝姬可不行。
清心知道自家娘娘又钻牛角尖了,可是娘娘心中的苦涩,别人不知道,自己i还不知道吗?
“娘娘,就算只是一个帝姬,也是您亲生的,如今已经不必和亲,将来嫁在京中,岂不两全其美?”
“再者,这次有了帝姬,下次不就是皇子了?”
皇后手一顿,针线很快又续上:“皇子?等本宫再有皇子的时候,二殿下大概都十岁了,本宫的皇子却还在喝奶。”
她忽然红了眼睛,恶狠狠道:“拿什么和别人争?”
她忽然又恢复了神色,极其温柔地抚在手中的小袄上,声音轻柔如梦:“还是元浩好,他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嫡长子,他出生的时候,陛下大赦天下,宫中摆了三日的流水席……无数诰命夫人来贺喜……
太后娘娘亲自抱了元浩出来,她亲自为元浩带上长命锁……”
皇后说着说着,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追忆中。
“再说,谁知道陛下还会不会让本宫再有一个皇子呢?今年刚入宫的六人,不也很得宠么?
有一位,甚至已经封了嫔。”
皇后悠悠叹息,“本宫比陛下还大两岁,年近而立,再想有皇子,可谓难如登天。”
清心想了想,最终将傅家老夫人的意思说了出来:“那……如果抱养呢?”
皇后摇了摇头,“母女和母子不同。养母女亲如一家不难,难的是养母子亲如一家。”
“太后娘娘更喜欢谁的孩子谁来教养,这样她老人家放心,母子母女之间也贴心。”
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总比叫人家亲母子生生分离地好。
娜婕妤不就是以婕妤之身抚养五皇子的么?
“那……如果皇子生母去世了呢?”
清心话音刚落,皇后手中的小袄就掉了下来。
皇后顾不得去捡,嚯地站起身。
清心连忙跪在地上:“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
皇后眼前忽然浮现出宫中几位皇子的身影,元洲,元淇,元淮,元潞……
“起来吧。”
清心战战兢兢地起身,见皇后似乎是不反感的样子,才壮着胆子,将地上的小袄捡起来,说:“依奴婢看,娘娘要早做准备。”
“二皇子最大,今年也才三四岁而已,只要……天长日久,总能忘了亲生的那一位。何况世人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大。”
皇后的心本来是热的,一听见元洲的名字,顿时狠狠一皱眉:“元洲不行!”
关氏和元浩的死脱不了关系,自己再去抱养元洲,岂不是恨自己命短?
“元潞也不成,他有赫赫血脉,以后绝不能成事。”
清心上前一步,“那就只有三殿下和四殿下了。”
“静仪夫人家世不差但是身子柔弱……令妃有宠但是家世不显……老夫人也说,都是上上之选。”
皇后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抿着唇不说话。她还在想,是不是只要自己按兵不动,就总有成为母后皇太后的一天?
可是想到明圣太后作为皇帝生母那样优容的姿态,心中不免有些不满。
清心见状,继续道:“或者是宋容华,只是她虽然有孕,却不知男女,其他的妃嫔么,若是有孕也总要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才能见分晓。”
“这当中,又要耽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