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不忘工作。
年底了,开始冲业绩了。
鬼差要业绩,警察也要业绩。
坐落于G区与F区交界处的影视城,A-6-224布景间内,已经连续三天出现血掌印了。110中心接到警报,按照属地原则将案子分别上报到了F区与G区。
F区最近在盯一个大案,派人来看了一眼,询问了周边人,觉得是恶作剧,便大方的将案子让给了G区。
乞颜提着勘验箱和小张一起来了影城,拍照留档,然后用试纸测试血掌印是否是人血。小张则将报警人叫到了一边,询问她事情的经过。
报警人叫张婷,是影视城的美术指导。她并非跟剧组的,而是影视城的工作人员。这座影视城隶属于一个公司,不对外接待游客,她们都是这个公司的工作人员。除了她,公司还有十二位美术指导,七八位导演,以及各种工作人员。
影城占地约平方米,有各种外景拍摄街,摄影棚以及剪辑间、冲印间、餐厅、职员宿舍等,引入好莱坞大型片厂制度,实施流水式生产线。
张婷所负责的是现代商务办公布景区A-6-220-229十间。
乞颜等着试纸变化,一边看着试纸一边道,“前几年我住在这里的时候,还没这么多摄影棚。”
张婷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穿着防护服,胸前挂着的是法医的工作牌。“前几年没什么组用,这几年不是短剧盛行吗,谁都能租一间来拍短剧。”低投入,也许就火了呢?
小张一边记录着张婷的话,一边接了一句。“你还在这里住过?”
乞颜点头,试纸已经开始显色了。“以前穷,这里的房租便宜,我带着楼楼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当时影视城还没这么大,就两条街,一条古装街,一条民初街。古装街不对外出租,但民初街上不少小楼对外出租。一个月才几百,就是用水用电不方便,洗手间在街头街尾。“当时除了我,还有一些小企业会在这里租房子做办公楼。”民初街上好几栋三层高的小楼,有两家装修成了当时的银行银楼,二楼三楼都是现成的办公桌,办公椅,买套大功率发电机,找人铺些线路就能当办公区了。
乞颜神色一凛,看向小张。“是人血。”他拿出面签和无菌试管,准备取样带回去化验。“前两天的掌印你们擦了吗?”
张婷看向他,眉头蹙着,带着担心。“擦了,但我拍照了。”她拿出手机,将拍下的照片给他和小张看。
影视城早八点开门,晚五点关门,如果要拍夜戏,需要提前递交申请报告。这几天并没有夜戏。
“影视城八点开门,但我一般七点出头就到了。保安认识我,会放我进来。”她在剧组开工之前,需要和保洁阿姨一起将前一天被弄脏弄乱的摄影棚打扫干净,然后根据今天的剧本大纲,对摄影棚的装饰进行修整或者重新布置。“三天前,我来的早,保洁阿姨还没上班,我就先自己打扫。”在打扫到西北角一扇玻璃门时,她看到了血掌印。一个大手掌,两个手掌中间约间隔二十厘米,大手掌下是一排小手掌。就像是从高到底迭起,从门外观察着里面。“我当时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因为掌印很红。”虽然她常在帮剧组调假血浆,但她知道,真正的血,不做特殊处理,接触空气后不就会氧化变成褐色。玻璃门上的掌印,到她发现时还是血红的,半凝固,像是兑了胶。“我擦的时候感觉血很厚,还散发着一股腥臭味,我还说要查查是哪个剧组。”这么糟蹋人。“第二天也是这样,我当时还去找了租用剧组的助理。”助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不停跟她道歉。“影视娱乐圈总有些品德不太好的,拍了一两个短剧,有点流量了,就开始目中无人。”她从美术学院一毕业就来影视城工作了,只是涂血掌印,算是好的。有一次负责b-2的同事,还遇到流量网红趁着拍夜戏的时候偷偷嗑药,在摄影棚淫乱,四处涂屎的。
张婷咽了下口水,乞颜体贴的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张婷接过,对他感谢一笑。“今天报警,是因为血掌印不一样了。”今天的是一双大掌印,跟着三个略小一些的掌印,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掌纹。“我去保安室调监控,发现没,没有人……所以……”想到一大早调监控,看到监控中没人,却突兀的出现几个掌印的画面,她心底就开始发寒。“我看着像人血后干涸的样子,就报警了。”
小张四面张望,“摄影棚里的监控呢?”
张婷道,“摄影棚里没有监控。”原先是有的,后来不少剧组抗议,说是涉及商业机密,他们就拆了摄影棚里的监控,只在一个个摄影棚之间,走廊门外安装了监控。
小张伸手一指,“这是?”
“假的,拍戏用的。”A-6从200-250全部都是现代商务办公布景区,每一个都粘了不同的监控摄像头,只是这些监控摄像头都是假的,只能算作是布景。
小张跟乞颜打了一声招呼,“我去保安室拷下监控。”他一边走出摄影棚,一边让张婷把负责人叫来。
小张拉了一个小群组,很快将调查结果发到了群组里,并写下了自己的猜测与怀疑,然后等着领导审批,是否要调查下去。
张婷带着小张去保安室,路上悄悄跟他说,“张警官,我们影视城最近不太安稳。”
小张看着她,“不太安稳?”
她脸上带了一抹怯色,但更多的是害怕。“闹鬼。”隔壁的隔壁c区。“王总请了一个道士,做了好几天法事,但奇怪的事情还是发生。”
“奇怪的事?”小张追问,“有什么奇怪的事?”
起先是头一天晚上放好的东西第二天换了位置,之后就是监控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一条条雪花,并且那段时间的监控,总是录到一些很模糊的影子。
“这些,都可以解释。”虽说影视城是早八到晚五,但总有提前上班,或者是拍夜戏的剧组,也许是他们拿的。至于监控,现在网络上什么没有,谁知道是不是有人买了什么干扰器。“影子也好解释,我们影视城有不少人养松鼠,鸟什么的,也许是它们叼了什么纱巾。”那松鼠,虽然不是黑的,但他们影视城的监控设备不是特别好,大晚上的拍点深色的都是黑的。
小张不解,“既然能解释,你们怕什么?”
张婷带他穿过c区,从c区穿过去,可以少走很多路。影视城内不可以开车,如果要穿区,要么骑民初街的老式自行车,要么就是开影视城的游览车。游览车数量有限,早就没了。
c区是古装街区,不知是满地青砖,种满槐树的原因,还是因为今天没太阳,他一踏进来就感到微微阴凉。那种感觉没法形容,就像是他大学期间,与同宿舍的同学,半夜探索废弃旧楼被钉了木板封锁的三楼女洗手间一样。也可能只是心理作用。
c区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死气沉沉的,似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得他们惊慌失措。青石砖上还散落着一些没打扫干净的黄色符纸。
“有剧组受到了攻击。”张婷伸手一指,“你看到那间屋了吗?那是祠堂,出事后,再没有人敢靠近了。”
要如何告诉别人撞鬼?
说不清,讲不明。
可自己的感觉不会骗人,惊恐与害怕不会随便遗忘。
那天,一个网剧的剧组拍夜戏。所拍的是一场祠堂戏。原剧情的设定是新嫁娘按照男方风俗,新婚第一夜子时站在祠堂正中,站到寅时。
“拍戏怎么可能真的让演员站满四个小时,就是能录到她的剧情让她站着,最多也就一个小时。”
张婷想要绕开,可小张却对祠堂有了兴趣,一定要去看看。
“拍完后,大家就收工了,天快亮了,才有人发现演新娘的演员没了,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助理又回片场找。”站在祠堂门口,张婷伸手一指,“发现她就站在祠堂正中央,盖着红盖头,双眼无神。”明明只有八十斤,却两个助理拉都没拉动。她就直直地站在祠堂中,看着祠堂上空荡荡的供桌,彷佛那上面有什么一样。“直到四点多,有公鸡打鸣,演新娘的演员才有知觉。”
她清醒后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说话语无伦次的。一会儿说自己被敲开了脑壳,挖出了脑子,一会儿又喊疼,说自己被烧死了。
“公鸡打鸣?你们这里还养了鸡?”
张婷摇头,“不是我们,是影视城隔壁。”隔壁有个养殖场,养了上百只鸡鸭鹅,还有一个很大的池塘,养鱼虾。养殖场就建在山上,就在荔枝园旁边。“养殖场也是老板家的,里面的鸡都是喂荔枝的。”听王总说过一次,说是吃荔枝长大的鸡炖出的汤,特别清甜。“上个月,老板带人来拍戏,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头野猪,原本是想拍完戏就放在养殖场养的,可那两头野猪太凶悍了,老板就把猪捐出去了。”
野猪?小张眉头一挑,“这间影视城不会是属于二狗影业吧?你说的是老板是秦二狗?”
张婷点头,“他不喜欢我们叫他秦导。”他也不常来,除了拍戏,全权委托给王总了。
小张走进祠堂,说是祠堂,不过是个空荡荡的房间。供桌祭台都是空的。他伸手一摸,倒是干净。“这里什么都没有?”
“不同剧组拍的剧情不一样,有些需要放牌位,有些需要放佛像、观音像,还有些要挂先人画像。这些都由剧组后期用电脑制作,我们所提供的,就是空摆设。”听说原来是有的,自从秦导接手影视城之后,就不给放牌位了,影视城的一些佛像、观音像以及关公像等,都被烧了。秦导,不敬神鬼,不畏鬼神。“以前还好,有个女娲像,听保安老朱说,是用来镇灾辟邪的。但秦导很厌恶女娲,将女娲像烧了。”不仅如此,他们影视城不允许拍摄任何有关女娲的剧集,不允许信仰女娲的人入内。影视城的几个出入口都铺了女娲像以及荆棘,老朱说还洒了一层黑狗血,一层公鸡血,又钉了棺材钉,请人摆过诛杀女娲的阵法。“也不知真的假的,总之秦导十分厌恶女娲。”别说是雕像、画像了,就是谁在他面前说了女娲,他都会拉下脸。
小张回头,见张婷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在和什么人说着话。他没有催促她,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向房梁。祠堂的房梁上榫卯结构,镂空雕筑,还画满了许多画。供桌的后面,是一个院子,院子不大,连接着另一间屋子。
阳光明媚。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小张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停下了脚步。他做了八年刑警了,对血腥味的敏感度虽然不及干一辈子刑侦的老警察,却也很少判断错。
是血腥味,新鲜的血味。
他走向后门,突然从另一间屋子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张婷在看到小张眼神发直之后,猛然冒了一身冷汗,她根本就来不及多想,一边喊着巡视的保安,一边跑上去抱住了他的腰。
“张警官!张警官!”
张婷虽然不算多瘦,可怎么也拖不动他。
小张走到墙前,止住了脚步,然后开始用头撞墙。
保安跑来,拉手的拉手,抱腰的抱腰,老朱从旁边的摄影棚,拿了一个垫子来,垫在了他的头前。
老朱喊着,“快,快去看看江大师走没走。”
江大师就是江小道,小张口中的江湖骗子。
江小道今天披了一身袈裟,走进祠堂后,一手捏着小张的肩膀,一手握拳,弓起中指,用指节猛按脊椎的哑门、身柱、神道、悬枢、长强穴。穴位按完,拉着他的保安明显感觉到阻力松了。江小道将他转过来,用手腕上的佛珠打他的眉眼,而后,撩起衣袖,狠狠甩了一个耳光上去。
小张醒神,后知后觉发现脸颊火辣辣的疼。还未等他反应,张婷便道,“张警官,你没事吧。”这段时间,也总是有人像他一样,不撞到头破血流根本不会停下。
小张浑身一抖,他刚刚明明就准备去院子后的屋子看看发生了什么,他明明听到了惨叫声。
抬起头,门外乌云密布,整个天都灰了,似乎马上就会下起大雨。记忆中的院子却阳光明媚。
江小道拿出一枚符纂塞到他手中,“你阳气轻,很容易撞邪,把这个戴在身上会好很多。”阳气轻重与男女无关,与八字有关。
眼前的江小道让人陌生,身形似乎抽高了不少,脸也尖瘦了,棕红色双眉长挑入髻,眉间一点红,双唇红如血。黄衣袈裟,佛珠胸前挂,并紧的四指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乞颜找了过来,“张队,好了吗?”他见周围气氛紧张,小张一副遭受了打击的模样,眼底还含着惊恐,走了过去。“江小道?”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不做道士了?”
江小道咧嘴一笑,“当道士收不了鬼。”能逼他显现本体的鬼,道士那张皮收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乞颜点点头,看向小张。“张队?”
小张摇了摇头,“没事。”他将符塞进了口袋。门外冷风吹过,卷起地面的枯叶,吹的小张心底一阵阵发寒。
乞颜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刚才把提取的半枚掌纹发回去,在系统里对上了。”
“谁?”
“一起两年前就已经封卷的过失致人死亡案。”最大的半片掌纹对上了在那场事故中死亡的女主人,林贞。“两年前八月三日,家住御陇小区1802住户发生大火,住家保姆、女主人以及三个儿女,全部死于大火中。”那半枚掌纹,与大火发生后,鉴证科在一扇门后提取的林贞的掌纹一模一样。“那起案子的归属是b区。”林贞的户籍在F区,但她常住地是b区,死亡地也在b区。
小张点头,“回去说。”
张婷跟在他们身后,“张警官,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监控我去监控室调,然后发给你。”发生在张警官身上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后来也找了各种人来检查,最终说是当时一个剧组拍戏的时候,在网上买到了假冒伪劣的廉价香,那些香有毒,他们吸了进去,神志不清。后来去医院检查,剧组人员的血液检测报告,确实有几项数值不太好。
可她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所负责的A-6-220-229有一段时间被改成了教室,228那间教室,西北角的一张桌子,她看着总觉得惊悚。有次场景重新布置,装修部要把包括那张桌子在内的一排都给撤了,碰了那张桌子的人都说桌子冷,不像压缩板像冰,还说有股臭味,可明明都是同一批进来的。后来,触碰桌子的工人一一出意外,拍摄的剧组,站在那个位置的演员也在某次夜戏结束后,从七楼摔了下来。她一直说有人追她,将她推下的楼。可现场痕迹检测,只有她一个人的痕迹。
那块地方,现在就是出现血掌印的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