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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当日,白铮铮带着孩子,早早便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夏侯甫孝的妻子。她的妻子闺名瑶卿,不知姓什么,十六岁时嫁给了夏侯甫孝。善丹青,娴吟咏,清光奕奕,软语喁喁。

“也不知会来几人?”宁安坐在檐下,煮茶看花。

白铮铮调侃道,“如今你家王爷是加封摄政王,行监国之权,谁人敢不来。”太子虽未被废,却被剥了所有权力,禁足于他的太子府中。

“摄政王也不是那么好当,忙的脚跟不着地,我都好几日未曾看到他了。”偷袭宁王府的人他第二日便都带走了,只说要严刑拷打,抓出指使他们之人,之后她便很少看到他了。他便是回王府,也是匆匆忙忙,换身衣裳便又离开。

“宁骁最近也忙,几日才回来一趟。”她靠近宁安,压低了声音,“画阁春风的账簿都送来我这里了。”

宁王府被偷袭,宁王被死侍围杀,一桩桩一件件,均是对着宁王,若是不查个清楚,他如何能心安。

师姐被宁王带去了监牢,满地污秽霉烂之物,狱内阴腐霉臭,这是刑房,比监狱更阴森冷寒,更下贱。下贱的并非地方,而是被关在这里的人。

一个血人斜倒在干草上不动,任有老鼠爬过她的身体。宁王站在监牢门口,冷冷道,“师姐,你还记得她吗?”

师姐忍着让人不悦的气味,细细的辨认着几乎不成人形的“人”。那还是人吗,手脚扭曲,绵软无力,一只手更是成了一坨烂肉。

“不认识了吗?”宁王冷笑,“这可是你宠了十几年的小师妹啊。”

“师妹?”她微愣,随即两步上前,握着覆盖着一层层血污的栏杆。“师妹!”她细细辨认,那少了一只眼睛的脸,那只少了的手,是师妹,是师妹。“可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因被斩断手,伤口感染,高热不治。

“她小小年纪便如此恶毒,怎会那么容易死呢?”天生的坏种,哪里舍得死。当年只是疑心了一下她的死,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假死脱身,并且与贼匪混在一起。

熟悉而久远的称呼唤起记忆,干草上的人心头微微一颤,缓缓张开了眼。师姐?她的眼泪流出,她想要过去,却没有力气一动。一动,浑身便是钻心的疼。她只能一遍遍的说,“师姐,师姐,我是烟儿啊,师姐,你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救救我……”

她在哭,她的眼中有悔恨。这副模样,以前他们也见过,在她每一次做了坏事,错事,在她被人怀疑的时候。

檐前雨瀑飞泄,打得湖面云气蒸缭,像是凭空拉起一块雾溶溶的垂帘吊子,将屋里屋外分成两个世界。淅沥声里,更显出屋中那怕人的静。

秦长松坐在桌前,无聊的剥瓜子,他也不吃,就是剥着玩。“小师妹可是看上你了?”他对着宁王调看,“她从小便是这样,你越是不搭理她,她便越是喜欢。”越是得不到,便越是要得到,哪怕不择手段。“要不娶回去做个妾?”

宁王不悦,“胡说什么。”他想到了家中的妻子,好几年没看过她了,听说她一直呆在她的小院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大婚当日匆匆一见,只觉得她单薄的吓人。

“小师妹长得也不错,要不你就收了吧。”长得不错,性格也活泼,可比他那个死气沉沉的妻子有趣多了。

宁王沉下了脸,“我的妻子再不好,也是我的妻子,是娘为我选的。她算什么东西,怎能与之相比。”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小师妹,第一眼起便厌恶。她眼中的欲望太多了,便是脸长得再美,也遮掩不住。

他有些想他的小妻子了,等回去了去看看她吧。

宗老二懒洋洋的靠在长椅上,拧腰舒臂,打了个轻促的呵欠,眼里漾着一抹慵懒的浮亮。“你娘是不是也不喜欢她?”还记得小时候,皇后娘娘送他来,每次看到这个小师妹,都有些不耐烦。

宁王点头,“娘说,世上有种人是没法做坏事的。有种人是生来便会做坏事的。”他们的眼底含着污浊,便是幼儿时,也不显清澈。“娘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这是一种本能的厌恶。

宗老二坐起来,他生生得一张白净面皮,丹凤眼,挺鼻梁,双眉斜飞入鬓。“既然你们都不喜欢她,我便说了。”

秦长松拿花生扔他,“有话快说。”

“你们还记得前些年,师姐被污了清白一事?”

那一年,师姐十九岁,在这个小镇,已经算是久未出嫁的老姑娘了。师傅托人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镇子上的大户。郑家大户只有一子,人品上佳,无妾室无通房,师姐嫁过去,便是享福。

两家婚书都交换了,突然有一日,有个莽汉寻上了门,手中拿着一个肚兜,说是师姐的,还四处嚷嚷,说师姐早就与他有私,早就答应嫁给他了,这肚兜便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莽汉嗓门大,吵嚷的几乎整个镇子都知道了。郑家自然与师姐退了婚事,他们虽不嫌弃师姐孤儿出生,养父只是一个打铁的匠人,却也要不得不清不白的女子进门。

“肚兜便是师姐的肚兜,上面还秀了她的闺名,不知何时丢了,她根本无从辩驳。”只能暗暗吃下这个亏。他看着秦长松与宁王,“肚兜乃是贴身私密之物,师姐定会好好收好,若非极其亲近之人,谁人又能偷到她的肚兜呢?”可当年,他们谁都不曾往小师妹身上想,因为当时的她只有十岁,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懂得什么。便是有人疑心了,也不会将疑心放在她身上。

烟儿在门外,听的浑身发抖,不是真相被揭穿后的害怕,而是愤怒。愤怒他们竟然如此看她,愤怒他们说起她是竟是满口的不屑。

“还是你的小妻子好,整个人都纯净的很。”宗老二笑了笑,懒懒道,“那双眼,干净见底。就是太瘦了,干巴巴的。”

宁王笑了,“是啊,她一直这样。”他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以前胖乎乎的,特别爱笑,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死气沉沉。

师姐不敢相信,她瞪大了眼。宁王继续道,“你还记得肖秀才吗?”

肖秀才是镇子上的一个穷酸秀才,有才有德,只是家中穷困,教书赚得那点银子刚刚够给病弱的母亲买汤药,挪不出多余的银子养家,婚事便耽搁下来了。

“你与他成亲前一日,遭遇了鬼剃头,人人都说晦气,说你是阴女。可肖秀才却不嫌弃,依然花轿将你接入了门。”哪里是什么鬼剃头,分明就是与她一屋的师妹,用磨得极其锐利的剪刀,一点点削下她的头发。

新婚之夜,肖秀才被灌了不少酒,在院子中便睡着了。便是那段时间,那个他们遍寻不到,不知躲到何处,污蔑师姐清白的莽汉闯入了洞房,奸污了师姐。

“你被人打晕了,伤口再额头,是有人叫你,你回头之时被打。”她在新房之中,师妹陪同。师妹说有人呼唤,她便开门查看。走到门前之时,师妹喊她,她回头的一瞬间被打晕。之后师妹放入了莽汉,眼睁睁看着莽汉奸污了她。“你可忘了,当日也是她不顾天色已晚,新郎酒醉昏睡,硬要带着人要来闹洞房,这才撞破了此事。”明明是奸污,却在众口铄金下变成了不安于室,私会情郎。

那时,他便已经疑心她了,只是师傅与师叔护着。断言绝不可能是她所为。可不是她又是谁呢?出嫁之前,她同师姐一同整理嫁妆,她说,师傅师叔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师姐,宁王与秦长松也事事想着师姐。

师姐道,待过些年,师傅他们也改为你寻个好人家了。

她又说,师傅他们不给我寻也没什么,我想要的,我会自己抢来。

师姐笑中带着一抹纵容,你同我争同我抢便算了,日后还能同旁人抢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愤愤不平,为何不能同旁人抢,我便是要抢,便是要天下间最好的。

师姐无奈,只是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一句,抢抢抢,什么都要抢,贱丫头。

宁王看着到了如今,仍然愤愤不平的她。她强撑着剧痛的身体,一点一点缓缓直起身子来。简单的动作对于重伤的她而言,无比艰难。“住口。”用尽气力说出的话却是绵软无力,“胡说,你胡说。”她爬向师姐,“师姐,你别信他,他是骗你的。”

宁王看着师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砍掉他的手,你以为是她勾引我吗?”他缓缓摇头,“不,她想毒死我。”她在茶水中下毒,那杯茶却被长松无意中饮下。茶入口,长松便察觉有异,即刻吐了出来,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吐血昏厥了好几日,可见毒性之烈。

他砍掉她的手,便是逼问她所下是何毒,逼迫她交出解药。却不想被她倒打一耙,说是她对他心生爱慕,吐露心声不成,他瞧不起她孤儿出生,轻视她,不屑她,并恼羞成怒。他与宗老二着急带长松回京寻名医解毒,加之师傅、师叔维护,便也没有抓着她不放。

“之后,先是宗老二试毒死亡,而后京中与秦相、与父皇交好的家族一一被落上各种罪名,杀的杀,贬的贬,我们便无暇顾及她的事了。”

“胡,胡说!”她瞪着宁王,双目血红。

“你带人偷袭我的府邸,是受人委托,还是因你的私心?”他冷然相望,“你嫉妒我的妻子,因为我们总是说她纯净,将她与你相比。”他的娘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哪怕你从来没见过她,你也恨她入骨。”同为女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一个从未见过女人有那么大的恶意。如今,他倒是想明白了,哪有为什么,她便是这样一个善妒,天性便恶的人。她不允许有人比她好,不允许有人夸赞旁人,更是记恨有人说她比不过旁人。“你与贼寇勾结,蛰伏多年,倒底还是只为你自己。”

他已经严刑拷问过其他人,他们接到的任务原是去村落与死侍一起围剿他,却不想她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以及对宁安莫名其妙的恨,带他们偷袭了王府。

宁王的目光极淡,轻轻一嗤,“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若非你的自私,我还不知能不能突破重重包围。”他们好毒的心,以百姓为引,又以百姓为盾。他们知道,他不会伤害百姓,知道只要有这么多百姓在,他定会步步退让,使不出全部实力。他们知道,他不会轻易破了他花大价钱宣扬出去的好名声。

他唇边含了一缕淡薄至诡的笑意,“你们以为,在这种时候,我与长松会傻乎乎的只带一队不熟悉的护卫便出城,便孤身入村吗?”

他的王妃在府中请君入瓮,他又何尝不是请君入瓮呢?

那么巧,父皇刚说出要废太子的话,便被人传了出去;那么巧,废太子之事还未商定,距离京城六十里外的村落便埋好了炸弹,差人传话入宫;那么巧,他与长松手中的人马,挤不出分毫。

“还有,那个莽汉的下落,你的同伴已经说了。”

师姐浑身发抖,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宁王微微偏头,看向角落的阴暗处。“你们同她告别吧。”师傅与师叔从角落中走出,神色晦暗,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痛恨。

宁王转身离开,他对牢房的牢头道,“盯紧他们,有任何营救动作——”眼神一冷,“杀无赦。”想要伤害他妻儿的人,想要营救欲伤害他妻儿的人,便是元杞冉的师兄,他也不会放过。

师傅看着她许久,最终只是长长叹了一声,对师姐道,“回去吧。”

她努力的伸着手,“师傅,师傅,救救我,师傅,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师傅摇头,与师叔两人,扶起师姐,迈着不稳的步伐走出了监牢。监牢阴暗,太阳一照,照的他们眼疼。

秦长松站在门口,“师傅,你别怪肃宁心狠。她——她偷袭那一夜对他们说,活捉宁王妃……玩腻后卖入最下等妓院。”杀子,妻女先给他们玩弄,而后卖入最下等妓院。肃宁听到这些后当场便疯了,杀光了那夜偷袭的人,只留了她一条命。拦都拦不住,谁拦砍谁,连他都不例外。

只因他们说宁安纯净,她便嫉妒多年,记恨多年,便要毁了她。

师姐迎着阳光落泪,而后缓缓闭上了眼。“她会如何?”

“治好伤,送入西北营。”她不会死,宁王要她日日痛苦,痛苦的活着,想死都不能。

师姐勾唇笑了,“太好了。”

秦长松看向师傅、师叔。他们只是摇头,“她做下的孽,便由她自己去偿吧。”

师姐看向秦长松,“宁王妃今日办了赏花宴,我答应她会去的。”她笑的似乎很轻松,“长松,劳你送师傅、师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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