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太子的风光与自满,萧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却是忧心忡忡。除去一个薛公半残,其余的三个氏族的当家人都明白,皇上的突然放权,恐怕并非好事。只怕他故意而为,为的便是换太子。
年夜饭吃的冷清,丝毫没有年节的快乐。在宁王府的史涵,也不止一次收到了家族中的信。催促她接近宁王,以便为家族探查消息。史涵又一次将书信烧掉,琴儿小心的看了她一眼,“侧妃,要不,还是去吧。”
史涵看了她一眼,“去做什么,去自取其辱吗?”王郁文的下场就在她眼前,她倒是一直遵循家族的要求,去接近宁王了,可结果呢?接近不成,还被灌了一个月的绝育汤药,至今还只能在床上躺着,下红不止,每次癸水来时,都腹痛难忍,动辄便是十几二十日。日后别说生育了,怕是同房都不行了。“她是嫡女,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不过区区庶女,如何敢在宁王与王妃感情正牢固之时,去触他们的霉头。”有时静下来,她会想到她的生母。她会想,幸好她早逝了,否则若是家族用生母要挟她,她不愿意也会去接近宁王,也不知会在何时何处惹恼了宁王与王妃,落得何种下场。
她将做好的小衣服叠好,放在一旁。“琴儿,这两身小衣服你明日送去给王妃,这也算是我这个姨娘,对公主、世子的一些心意。”
琴儿应了一声,随后又道,“送过去的吃的用的都被锁在了远阁中,侧妃你又何必辛苦做呢。”
宁王府中的侧妃姨娘们都住在一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曾经的老人也好,如今的新人也罢,甚至于一些旁人送来,连个名分都没有的。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送些小玩意给小公主、小世子。小的便是一个亲手绣的荷包,大的便是一些衣衫、摆件、文房四宝什么的。这些东西从未出现在在小公主、小世子面前,前脚送去,后脚还没到王妃面前,便被嬷嬷送入了偏院的院阁放了起来。“咱们辛苦的讨好,想要露一露脸面,换得一个机会,可人家哪里瞧得上。”王妃也好,小公主、小世子也罢,被保护的好好的,穿的用的吃的,要经过一道道检查。“前些日子,住在咱们隔壁的叶姑娘,送了一盆腊梅去。王妃身边的嬷嬷说腊梅味重,可以掩盖其他味道,便将整个花盆都翻了一个底。”
史涵抬头看了她一眼,“人在屋檐下,哪里能不去。”在家中时,虽然为庶出,却也能保有一份纯真,许多事,也无需自己考虑,教养嬷嬷便能告诉她。如今到了宁王府,身边只有一个琴儿,什么事便都要自己考虑了。不仅如此,行走坐卧都要谨慎,万万不能似以前,回了自己的房间,便松快的扑到床上,喊着学规矩太累。
两人正说着,叶姑娘便来了。她是一个圆脸的姑娘,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二十岁。她是半年前被人送来的,送她来的人只说宁王若不嫌弃,便收做通房丫头。她二十岁了,被送入王府,只是因为京中有人传言,宁王喜欢旁一些的姑娘。叶姑娘不胖,她很瘦,皮肉很薄,隐隐看得出筋脉的流动。她只是脸圆,便被送来了。
她无名无份,连个通房都算不上,自然没有月银。府中的下人们还有月银,她除了简单的一日三餐,什么都没有。来的时候什么没带,简单的几身衣裳,几样发钗首饰,便是她的全部了。
叶姑娘是来给她们拜年的,她脸上洋溢着喜悦。昨日,王妃身边的嬷嬷来了,给她们送了一些鲜艳的布,还有一个红包。
“侧妃。”
她踏入小院,史涵见她来了,笑着迎上去了。她很喜欢这个年长的姐姐。在宁王府这一块逼仄的角落,能有一个可以稍稍交交心的人谈谈天,倒也有些安慰。“叶姐姐。”
魏缁衣的佛经又一如既往的送来了王府,往年都是门房收下,随手塞进碳炉当柴火烧,今年则是专门请示了王妃。
宁安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己处理。这几日,她满心都是青儿的婚事。昨日已经开府被封为穆王的崧岳带着妻子前来拜年,席间上了一道蟹粉酥饼,崧岳的妻子谢氏婉拒,并说出初有身孕,不宜吃蟹一事。她陡然想起,青儿与崧岳同岁,不过是月份比崧岳小了两三个月。崧岳已经娶妻生子了,青儿还没有。这几年忙忙碌碌,也发生了不少事,她便将这事忘了。
崧岳带着妻子离开后,宁安便去书房找了宁王。宁王正在看奏折,每日递上的折子,会先送来宁王府,由他看过后再送入太子手中。太子能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要让他看到的。
宁王也不避着她,抬头扫了她一眼后,继续打开一份折子。“怎么了?”
宁安从他手中抽出奏折,拉着他,“先别看了,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宁王笑着拉着她坐下,微微侧身看着她,“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穆王的妻子谢氏有孕了?”
宁王不以为意,“你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你有孕了。”他伸手覆上她的小腹,“我们的禾苗那么霸道,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弟弟妹妹。”现在若是她真有了,反而让他担心。她这身子,稍稍疏忽点,便会消瘦下去。这种瘦,是无知无觉的。皮肉一分分薄下去,枯败下去。
他看着宁安,很认真道,“若是他们不喜欢,便不要了。”总归他也有儿有女,后继有人了。多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遗憾。
“我们日后再说。”她抓着宁王的小臂,“崧岳与青儿同年,崧岳都要当爹了,青儿还没有娶妻。”她眉头微微蹙起,“是不是该给青儿娶妻了?”
宁王想了想,看着她,“要不先给他找个年长些的侍女开蒙?”青儿父母俱在,他的爹娘都不急,他们一个姐姐一个姐夫,跟着急也没用。
“会不会影响他开春科考?”
“青儿并非意志不坚定之人。”教导过他的师傅无一人不称赞。有些人生来便是天资极高之人,只要稍稍努力便可。青儿不仅天子高,又极其努力,今年的状元不出意外定是他的。
科举分四场,童试、解试、会试、殿试。
童试一共包括三场:县试、府试、院试。县试为童试考试中的第一场,由县官主持通过才能取得府试资格。府试在管辖本县的府内进行,由知府主持。府试通过后就可参加院试。通过县试和府试之后,会获得一个身份—童生,有了童生的身份之后就可以参加院试。院试也叫章试,童生在县或府里参加考试,由省里的提督学政主持,考中者称生员,称秀才。
解试又称乡试,多在八月举行,故又称为秋试、秋闱。解试在各省省城举行,秀才均可参加,各省主考官均由皇帝钦派。解试考中者为举人,第一名称为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考中的举人获得选官的资格,凡考中者均可参加次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
会试大多在二、三月份举行,故又叫春闱,礼部举办,所以又叫礼闱。应考者为各省的举人,考中者称为“贡士”,第一名称为“会元”。所谓会试者,共会一处,比试科艺。由礼部主持,在京师举行考试。会试的主考官称总裁,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
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选拔人才。考中者为进士,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人,称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二、三甲第一名皆称传胪。
青儿十二岁参加了童试,十三岁参加解试,今年要参加的便是会试,会试之后紧接着便是殿试,状元几乎便是青儿的囊中物。
宁王看着宁安,“过些日子便是会试了,待他中了状元再说亲,可选的女子会更多一些。”只是青儿顶着那身皮相、那样的家世出身,全天下又有几个女子能比得过他呢?“此事还是问问宁朗与晋王妃吧。”世家子弟,婚嫁不自由,要考虑的问题许多,不能凭自己的心意。宁朗有意拉拢文官,元杞冉那边怕是也有想法。
宁安不说话,越打算心中越是不愉快。她舍不得,也打心底认为,普天之下没有配得上她弟弟的女子。
宁安站起身,“我去找青儿。”
宁青在窗下看书,他住的院子就是梧竹幽居旁,四周竹林环绕,名“竹坞”,竹坞中有一两层小楼,一层为书房,二层是卧室,名“寄安楼”。一楼书房推窗便是槐树,高高低低,成片的洋槐。每年春夏之交,满树繁花,闪着银光。清香飘拂,溢满鼻官。二楼卧室推窗远是竹海构成的苍山,近是槐花开出的雪峰。
“青儿。”
“姐。”宁青放下书,“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她该午睡了。
他站起身,伸手扶着宁安,宁安轻轻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她吩咐侍女与嬷嬷在外面等,走到了书桌前,一一看着他练的字,写下的论策文章。
“站着累,你坐。”
宁安坐下,宁青搬来一个小圆凳,坐在她对面。“姐,怎么了,有事你就说。”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满眼为难不愿,他怎会看不出她有心事。
宁安咬了咬唇,定了定心。“青儿,你想娶妻吗?”
宁青微愣,随即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崧岳与你同龄,他的妻子谢氏已经有孕了。”她也问了嬷嬷,宫中的皇子,宫外的王爷,多是十四五岁便娶妻了,十五六岁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宁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她反问道,“你想我娶亲吗?”
“你想娶亲吗?”
宁青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他看着宁安,“你不想我娶亲?”
宁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看着弟弟,“我的弟弟这么棒,没人配得上。”可不娶妻,可以吗?青儿也要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家庭。
宁青咧嘴笑了,“姐,我才十五岁,不急的。”
宁安点头,“我想着也是不急。”她十五岁的时候还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青儿如今便是比她懂得多,在她眼中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半大的孩子,即便是娶了妻子,又能懂得什么呢。“可若是年龄大了,会不会被嫌弃。”她皱眉,随即又道,“青儿这么好,谁敢嫌弃。”
“怕什么,以我的出身、身份,谁又会嫌弃我呢。”生母是唯一入了庙堂,战功赫赫的女将军,身后势力深厚,生父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姐夫是宁王,侄儿侄女一个是大长公主,一个是侯爷。旁人巴结他还巴结不过来,怎么会嫌弃。
宁安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至今,她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晋王妃、大哥,更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他们。
她伸手,抱过了宁青。“很难受吧。”她很难受。
宁青摇头,对他来说,生父也好,生母也罢,不过是换了个称呼。他对他们没感情,也不熟悉。现在是如此,以后或许也是如此。但他会装作有感情,装作熟识亲近。他要他们身后的权势、力量。有了权势,他才有能力保护姐姐。
宁青笑道,“姐,我大了,不能再动不动就抱了。”
宁安放开他,“你再大也是我弟弟。”一母同胞,相依为命长大。这份感情,牵绊,是无论如何,任何人都分不开的。
开蒙那事,宁安倒是没阻止,等人选好了再看吧。要是青儿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放她们自由或者让她们去做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