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君观察顾言之很久了。
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身体瘦弱,却一天到晚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明年就要毕业了,课程很多,但他依然坚持每天放学后,到图书室给孟宪君帮忙整理书籍。
没有事情可做的时候,他也会拿上一本书,靠在书架旁的窗框上,边看边观察,若是有人来还书,等孟宪君登记好,赶紧过去将书放回到原处。
若有学生询问孟宪君某种书放在哪里的时候,顾言之也会及时的出现,将其领去某个书架找书。
孟宪君简直是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顾言之,听说他是从孟崮子乡来求学的,去年才通过考试转学而来。
由于家境贫寒,经常吃不饱饭,顾言之身材瘦削,两腮塌陷,更显得两只眼睛黑白分明,精光四射。
时间一长,两人熟络了,顾言之在没人的时候,常和孟宪君聊上几句。
原来顾言之真是个苦孩子,父母在几年前鬼子扫荡中双双被杀,当时他才十二岁,那天他在邻村的姑姑家里,躲过一劫,后来他便被姑姑收养了。
去年姑父把姑姑带到圣城生活,顾言之也随即进了孟宪君所在的学校。
“我姑父是共产党。”顾言之突然毫无征兆的小声说道。
孟宪君心中一阵惊喜,出于多年的经验和谨慎,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甚至非常冷淡的没有作出回应。
顾言之显然很失望,恰好这时进来几个借书的学生,谈话及时的被打断了。
后来又有几次顾言之表现出强烈的政治倾向,还经常在孟宪君面前痛骂国军的腐败,反倒使得孟宪君有种怪异的感觉。
“年轻人不要妄议国事,明年你就要毕业了,还是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孟宪君经常答非所问,对于顾言之咄咄逼人的问题,他一概用这句话来回答。
随后的一段时间,顾言之安静了许多,每日依旧勤恳工作,有空就埋头看书,让孟宪君常常自问,自己是否过于冷待了这个年轻人。
到了四月,文俊从乡下回来,带了些新鲜的荠菜,还有佃户新焙制好的婆婆丁茶。
孟婉莹想着给大哥送去一些,让他带回去给娘家人都尝尝鲜,大哥的学校就在婆家跟前,毕竟现在月份大了,回娘家也不方便。
本来文俊要跟着一起,婉莹觉着他刚从乡下回来,辛苦自不必说,还是在家多多休息。
现在日子相对太平,这次怀孕又是非常顺利,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了,婉莹也想多活动活动,就让文景帮着拿东西,陪自己上学校走一趟。
叔嫂二人一路走来,春风拂面,气候宜人,街上也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路过茶馆,孟婉莹有些口渴,文景便进去要了壶竹叶青茶,俩人坐在门外的树阴下歇息了一会儿。
正喝着茶,就听身后有人小声说道,“孟宪君这家伙狡猾的很,我怎么拿话套他,他都不接茬,搞得我现在不敢贸然行事,就怕他起了疑心。”
孟婉莹愣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她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文景,发现文景也正看着她,两人对视了一眼,文景心领神会,随后偷偷的瞄了两眼对面的人。
付完茶钱,两人拿着东西,快步向学校走去。
到了学校,见了孟宪君,孟婉莹先把听到的事情告诉大哥,要他加倍小心,随即文景将那人的样子描述了一遍。
“大哥,那个人特别瘦,瘦的脸上都有坑,长相不好说,没啥特点,但两只眼睛特别大,特别有神。”
文景一边思索一边描述,“不过他好像也瞄了我一眼。”
孟宪君沉思了一下,脑中电光一闪。
“不好,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我这里的学生,那你们快走,别让他看到你们。”
孟宪君把他俩从图书室后面的一个便门送出去,回来又赶紧把婉莹送来的东西塞进自己的布袋藏好。
顾言之进来的时候,孟宪君正若无其事地翻看着记录本。
“孟老师好!”顾言之有礼貌地打着招呼。
“小顾同学,你好,辛苦你了!”
趁着借书的同学还没有大批过来,顾言之赶紧打扫卫生,整理书架,忙的一头是汗。
顾言之顾不上擦汗,他想赶紧把活干完,等借书还书的人来了,他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整完最后一排柜子,顾言之抬起袖子刚要擦汗,就见一只手怕递了过来,是孟宪君。
“小顾啊,快擦擦汗,辛苦了!”孟宪君笑眯眯的。
“谢谢孟老师。”顾言之接过手帕擦干汗,“回头我给您洗干净再还给您!”
“不用啦,你留着用吧,我这还有。”
孟宪君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顾言志的手,“小顾,听了你的身世,我就更加佩服你勤学上进的精神。”
“咱俩虽然年纪差着很多,但有些话我们谈得特别投机,你觉得呢?”
顾言之受宠若惊,激动地握紧了孟宪君的手,“对呀,孟老师,我们也算忘年交了,我一见您就感觉特别投缘,我听说了您以前的事情,特别佩服……”
“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讲,这样吧,我们找个时间,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聊聊!”
“好!好!我们聊个痛快!”
回到家中,孟宪君不由得后怕起来。
自己差点儿就被这个勤学上进的青年蒙蔽了双眼,刚才和他握手的时候,他摸到了顾言之食指和虎口上的老茧。
他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学生,而且绝对不止18岁。
孟宪君连夜将此情况和自己的打算用密信传了出去,他在等待组织的回应。
而此刻的顾言之正在和他的上司,也是他所谓的姑父李明强汇报情况。
李明强是军统专属特派员,去年日军投降以后,军统便在各地安插了大大小小的特务。
顾言之便是安插在圣城的一名特务,由于他身材瘦小,便顶着孟崮子乡一名被枪杀的学生的名字,被安插进圣城中学。
自接管政府工作以来,军统便留意到了孟宪君这个人。
从日军遗留的一些记录来看,孟宪君是被圣城中学的一个叫姜桐莘的人供出的,而这个人在招供以后就被秘密处决了,全家五口无一生还。
事后查明姜桐莘确实是中共在圣城交通站的站长,而他却向日本人招供说孟宪君才是负责人,这是一个疑点。
而另一份审讯记录上,却详细的记载了审问孟宪君的情况,多次提到他拒不认罪,他说是被陷害冤枉的。
更为离奇的是,刑讯逼供时下狠手,差点儿要了他的性命的人,居然是他的亲妹妹孟婉云,也是日本特务山口智子。
而这个山口智子,后经查明正是军统三期学员,曾化名为蓝梦蝶,后来执行任务时失踪的孟婉云。
他的堂弟孟宪臣,国民党高级军官去东北走马上任前,专门嘱咐同僚,要好生关照他这个被人诬告陷害,吃尽苦头的堂哥。
如此扑朔迷离的身份,军统的人怎么能不调查孟宪君?